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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太平局(上部) 第十三章、影子

半响过后,高坡之下,冯铁炉和赵甲恍惚醒转,却发现已被人捆在树,动弹不得。

夜酩靠着树根,一边啃着饼子,一边冷盯着两人,沉默不语。

冯铁炉见是前日晚间见过的那个小孩,惊疑一声,“怎么是你,这谁干的,快帮我们把绳子解开”

赵甲在旁瞪了眼冯铁炉:“还能是谁干的,这就只有他一个人,你认识他?”

冯铁炉一惊,又看向夜酩,怒道:“小孩,你干嘛把我们绑起来,识相的,快把我松开,要不然老子一会让你好看!”

夜酩没理他,直到将两张大饼统统吃完,打了个饱嗝,才朝两人冷冷一笑,从后腰间拔出一根木棍。

“我问,你们答,如果敢说半句假话,你们就别想离开这片林子”

“风狸杖?”冯铁炉和赵甲看到他手里的东西,齐声惊呼。

夜酩不认识这东西,听到这名字,微冷道:“既然你们认识,想必知道它的威力,要是不想死,最好合作”

冯铁炉把脑瓜一晃,想耍横,却被夜酩拿木棍一指,左脸像是被人狠抽了个嘴巴,疼的一个激灵,顿时怒极,想挣扎起身,却又被夜酩接连指指点点,打在先前受伤之处,一阵惨呼,最终不得不告饶。

“停停停,大爷,别打了,你要问什么?”

“昨晚为什么骗我喝迷魂汤?”

“呃,这个俗话讲,赖活不如好死,我就是看你孤苦伶仃,想帮你一把,尽早往生,省着在此受苦”

“帮我往生?就像你午帮那些人一样,把我卖给那狄莺去河里捞沙,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夜酩这话一出口,冯铁炉和赵甲均是脸色微变,再看向他的眼神已变得凝重起来。

行有行规,虽说他们知道聚义庄的内幕,但他们是行内人,和这事被外人知道是完全两码事。

“你怎知聚义庄的买卖?”赵甲插进话来,神色紧张。

“现在是我来问,你们回答”夜酩拿木棍点了赵甲胸口一下。

“这是太平城的规矩,每个月都要清理一次浮魂,赖着不走的,只能拉到这里消化”冯铁炉迫于无奈,道出实情。

夜酩很生气:“又是规矩,这地方又不是他蓝老怪一个人的,凭什么我就得听他的?”

冯铁炉嘴角微抽,又下打量一番夜酩:“这位小英雄,你可能刚来还不清楚,这规矩不全是城主他老人家定下的,有些是九行共同商议,写到天书里的规矩,如果违反是会遭天谴的!”

“你说的九行是哪九行?他们掌握太平城吗?”

“原来你连这个还不知道,那你可得听我好好讲讲,这太平城的九行便是最早建城时的九大股东,头一个自然是太平楼,第二个当属归道堂,第三个便是我家老恩师主持的一气观,还有就是城东的花月楼、城南的化乐坊、客全来、西城外河边的皇粮码头,城北的白虎营,和这片大山之外的聚义庄”

“那天书是什么?”夜酩故作冷,问到他最关心的问题。

冯铁炉道:“说实话我没见过,但我师父说就是一本书,但凡写去的规矩,如果不照做,就会倒大霉、遭天谴,小英雄,你认识我们城主?”

一本书?

写去的规矩如果不照做就会遭天谴是什么道理?

夜酩在心中嘀咕了一句,看冯铁炉不似作伪,想是并不清楚天书的真正含义,怕引起怀疑,便没再追问。

“给我讲讲你们城主”

“呃……”冯铁炉脸色微变。

赵甲在旁道:“讲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背后讲城主坏话,要不然会遭天谴!”

冯铁炉点点头:“对,这也是规矩”

夜酩翻了个白眼:“如果我骂他是老不死的,会招什么天谴”

话音刚落,一坨鸟粪,正正当当落在夜酩手里。

冯铁炉见状,忙闭眼祷告,想是在暗自祈祷。

夜酩不信邪,站起身,举着风狸杖朝着树一通乱点,弄得一大群鸟儿惊飞而走。

便在他注意力分散时,冯铁炉手指勾动,迅速在掌心画了道符,嘭嘭两声,捆在手腕、脚踝的绳子相继绷断。

他猛然窜起,飞身前,对着夜酩后心便拍,下手极为狠辣。

夜酩耳听身后恶风不善,朝前一跃,避开冯铁炉一掌,从腰间抽出黑色柴刀,却没有立刻反击。

冯铁炉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帮赵甲挑开绳子。

赵甲起身,略微活动身体,默不作声缓移到侧面,堵住夜酩的后路。

冯铁炉眼眸微眯:“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跟踪我们?”

夜酩微冷道:“我若不跟着你们,把那些风狸子赶跑,你俩早就被它们弄死了”

冯铁炉微楞,讥笑道:“就凭你?”

夜酩道:“你爱信不信!”

冯铁炉狞笑:“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说着话,他已如灵猴般飞身跃起,手中软剑抖如银蛇,幻化出一大片虚实难辨的光影,直朝夜酩咽喉刺来。

夜酩侧身朝旁一闪,提起柴刀朝前一推,不见如何玄妙,却破了他这招银蛇出洞。

冯铁炉没想到夜酩看着年纪不大,功夫倒是不弱,反手又是一撩,剑锋陡然弯曲成角,点向他的手腕。

他这招犀牛望月,衍自道宗武当的两仪剑,剑式虚实相和,变化多端,一般人若非见多识广,很难迎面破开。

可惜,他并不知道,今日的对手乃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这招尚未施展完全,夜酩就已看出破绽,刀锋随着他剑式的虚实反转,似一片迎风飘飞的落叶,眨眼间切向他的顶门,如果他不退后,就会迎头撞到刀头,当场毙命!

冯铁炉见情势诡异,足跟猛地用力一跺,强行止住前冲,飞身后撤一丈,脸色惊疑不定。

虽然两人只过了两招,但他却感到夜酩是个难缠的对手。

当机立断,拿出压箱底的绝活,以指作笔,在左手掌心勾画一番,再次飞扑而来。

夜酩知他会画符,很难应付,为了不给他还手的机会,决定转守为攻。

冯铁炉这一剑直取夜酩眉心,本是算计夜酩会举刀相隔,他的剑势再陡然回折,让其一刀劈空,这样就能搏得一线近身肉搏的机会,将画过符的手掌,印向他的胸间。

可没想到夜酩竟不闪不必,将刀做剑,也朝他当心刺来。

在他意识到这是一记虚招时,手中软剑已像是陷入泥沙之中,被柴刀缠飞而出,中门大开。

冯铁炉一声惊呼,眼见刀锋在眼前放大,避无可避,早忘了什么符咒,闭眼等死,忽然感到脖子一凉,竟被夜酩拿刀架在脖颈之处。

赵甲在旁看着,并非不想帮忙,而是帮不忙,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

眼见夜酩并未痛下狠手,他一颗快要吐出来的心,才稍微稳当了一点,惊得满头大汗。

夜酩手持黑刀,微微朝下一压:“你俩都不是我的对手”

冯铁炉下意识弯下腿,半屈着身子,一丝都不敢乱动。

他很清楚,夜酩手下留了情,要不然他的脑袋早已经飞了。

“小英雄,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你高抬贵手,我有七十老母,下有弟弟妹妹,全家都靠我养活……”

“编,再编我就先砍掉你的手脚”夜酩举刀作势要砍。

“别别,我说,你问啥,我说啥”冯铁炉单膝跪地,拱手求饶。

赵甲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秉性醇厚,平素少有与人争斗,眼见如此情形,也单膝拜地,拱手相求:“这位小英雄,适才是我们多有唐突,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兄弟,他虽然有点油嘴滑舌,但从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给你送迷魂汤,确有些私心,但也不过是想多赚一份例子钱,绝不是掠卖人口,你有所不知,那些迷魂如果长时间滞留城中,便会受那殃风侵蚀,生不如死,喝下迷魂汤后,却能转化五身,化为浮魂,暂保一时平安,虽然拜入聚义堂,会受一些皮肉之苦,但如果挣够工钱,却是可以直接往生人界,不必沦落地狱,再受诸般刑罚,相比之下,是善举啊”

夜酩听得半懂不懂,想想道:“可我又不是什么迷魂,为何要骗我喝汤?”

赵甲脸色有些尴尬,又看看冯铁炉,见他一脸无奈,想了片刻:“小英雄,我说实话,但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们也绝没有要哄骗你的意思,你其实已经……”

“已经什么,别吞吞吐吐”夜酩手力道加重。

冯铁炉叹了口气:“还是我说吧,本来一气观就是干这事的,其实你已经死了,不信你低头看看”

夜酩冷道:“看什么?”

冯铁炉将头稍稍偏离刀锋一点:“影子,太平城只有两种人可能没影子,一种是行里人,一种是浮魂”

夜酩将信将疑,低头看看脚下,确实没看到什么影子,不过却是冷笑:“少唬我,这里这么暗,没有光,哪来的影子?”

冯铁炉挠挠下巴,四下看了一圈,瞧见前方不远有个空地,有阳光射下,朝那里一指。

“那里,你去那里看看,就知道了”

夜酩手腕微抬,示意冯铁炉一同跟着过去。

冯铁炉没办法,只能像个猴子似的半蹲半爬挪到那片空地,将手探了出去,果真见到地有影子。

夜酩略显迟疑,迈步走了过去。

结果,地的阳光竟没有半分变化。

他的小脑门渗出冷汗,握刀的手有点抖,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冯铁炉很怕他一不小心划杀自己,连忙急呼:“小英雄莫急,就算没影子也没什么,太平城里很多人都没有,以你的本事,完全可以拜入九行,只要入了籍,就可以名正言顺留在太平城,不会再遭天谴,当然,这也是规矩”

夜酩缓缓收回刀,单手狠抽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嘀咕道:“不对,这是梦吧?”

冯铁炉见他疑神疑鬼:“小英雄,生死轮回,本就是天理循环,你要挺住……”

夜酩摇头道:“不,我绝不可能死!你说还有一种人没影子,是什么人?”

冯铁炉道:“还有一种就是自愿把影子抵给行里的活人,他们会得到一些好处,但从此也会失去自由,成为活死人,需要听从行里差遣,除非还清命债,赎回影子”

夜酩听到“活死人”三个字,忽想起他爹跟他讲过的事,太平楼之所以能和大周幽查司相抗衡,便主要是依仗这些“活死人”。

他又瞅瞅脚下,气得脸色发白,更加料定一切定然是那老杂毛搞的鬼,想以此要挟他爹,再讹诈些宝贝。

想到这里,他扑通坐在地缓了一阵,从怀中拿出先前风狸子丢回的黄纸符,丢给冯铁炉。

冯铁炉接过符,一看正是先前他埋下的,脸色一阵惊疑。

夜酩嗤笑道:“这是那群风狸子逃走时丢下的,我要是你,以后就绝不会再打它们的主意”

赵甲想想道:“真是你救了我们兄弟两个?”

夜酩点头,胡编乱造了一个他舍命引开风狸子,救下两人的经过。

赵甲和冯铁炉对视一眼,虽然听着有些玄乎,却也信了七八分,都起身拱手,朝夜酩一礼。

冯铁炉道:“多谢小英雄出手相救,刚才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赵甲道:“以后如有用到我们兄弟的地方,敬请吩咐!”

夜酩略拱拱手,却是没心思再理其他,只想着回到太平城,便去找那老不死的蓝飒算账,但转念一想,他人单力孤,如果那蓝老怪死不认账,他撒泼打滚也不顶用处,又道:“这太平城的规矩是不是人人都得遵守,包括你们的城主大人?”

冯铁炉点头:“那当然,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夜酩道:“那倘若是他偷了我的影子呢?”

冯铁炉、赵甲闻听都很是吃惊。

赵甲一脸严肃:“这事不可乱说,谋盗他人之私,在太平城是重罪,轻者事功罚倍,重者流徙除名!”

冯铁炉心眼活络:“小英雄,捉贼拿脏,你确定是我们城主所为吗?诬告可是要与谋盗同处的?”

赵甲也道:“是啊,城主他老人家做事一向最讲公平,满城妇孺皆知,他是执掌天书之人,如言行逾矩,便会折损道行,如果想要你的影子,只会与你相商,公平交易,不可能行偷盗之事,你是不是弄错了?”

夜酩暗咬牙关:“我现在没证据,但倘若你们城主犯了错,有谁能主持公道?”

“这个……”

冯铁炉犹豫道:“太平楼账房陆先生,他统管城中常务,铁面无私,谁的面子都不给,但还是那句话,你手里得有真凭实据,要不然只会自讨苦吃!”

夜酩点点头,心里已经有计较,虽不知那蓝老怪会否当,却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