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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9章上班

慕容翰来得很快,十月下旬便抵达了汴梁。

幽州李重派其长子、骑督李骁率一百骑兵护送而来,至汴梁交予了鸿胪寺的官员方才回返。

慕容翰身边几乎没随从,就两个儿子:慕容铄、慕容钩。

他们这个出逃也十分艰难。

父子三人其实已经受到了慕容皝私下里的监视,不愿坐以待毙,于是假借外出打猎,仓皇奔逃。

抵达汴梁这一天,北风萧萧,雪飘飘,凄惨无比,啥也别提了。

而就在这漫天雪之中庞大的队伍正在登船,打算趁着河流还没来得及上冻,抓紧南下。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陈留府的左金吾卫四千八百府兵。他们将作为驻防部队前往丹阳,戍守至明年四月回返。

东边的高平、东平亦有左飞龙卫四千八百府兵南下,屯驻毗陵,同样驻守至明年四月。

陈留府兵是阔气的。

部曲们大包小包,往往还带着头役畜,吃食、器械、换洗衣物一应俱全。

府兵本人则昂首挺胸,虽没穿铠甲,但腰间插着弓梢,带着连鞘刀,手里拄着长枪、步槊、长柯斧,有人背上还斜插着长剑、铁挝、投矛之类的物事。

“这也太富了。”慕容铄咂了咂嘴,说道。

慕容钩斜睨了那些人一眼,懒得多说什么。

慕容翰则一脸愁苦之色,默默叹了口气。若非不得已,他又怎么会投奔梁国呢?

遥想父亲在世时,大家坐在一起畅谈将来,有那么几次提到梁国,慕容翰曾兴致勃勃地向父亲提出攻伐邵梁之策。

只不过命运太喜欢捉弄人了,到头来居然是梁国庇护了他。

父子三人很快被引到了鸿胪寺的客馆,才吃了顿午饭呢,便有人匆忙而至,宣三人入宫觐见,于是又乘车至汴梁宫,在迎秋门外停下,通禀一番后,入了龙鳞殿。

此殿位于黄女宫西北、芳洲亭东偏北,非正殿,亦非寝殿,乃天子召见不太重要人物时的场所。

比如召集一帮“名士”吟诗作赋,或举办不太重要的节日宴会之类——重大节日宴会一般在观风殿赐宴,皇后则在甘露殿赐宴。

慕容翰父子三人入内后,便在偏殿等待。

邵勋则在与颜含、颜髦父子闲谈,秘书郎王羲之心事重重地做着记录。

“颜公所言甚是,而今只度永嘉之后所占田地。待诸族于江南小有所获后,会再度一次田。”邵勋说道:“‘国弊家丰’之评语极为妥帖,可谓道尽后汉以来诸多乱象之根源。”

“朝廷无钱,以致兵微将寡,甚至连驱使胡人打仗都要赖账。不得已之下,极为倚重豪族之兵。如此,帝室岂能振作?”

“北地固有依官品占田之制,然大体还算均田。这个天下,朕操持至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颜公德高望重,何不来帮我?”

言辞恳切,又契合颜含的理念,老登真的很纠结。

他们这个家族,比较偏重文化士大夫类型,部曲庄客不多,门第也不高,以至于当年嫁个女人给太原王氏的王浑当续弦妻都被群起反对,认为门不当户不对。

但颜含不在乎,读了一辈子书,他有自己的理念和坚持,忠信礼义仁孝之类是他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财产都是浮云了,够用就行,能践行自己的理念才更让他欣喜。

可惜啊!当初以为北地要沦于胡虏之手,早早做了琅琊王的幕僚,渡江南下了,谁知道邵太白能折腾出这么大的名堂呢?

若留在琅琊郡不走,他也算邵太白半个乡党琅琊郡就在东海郡北边,如何不受重用?

喟叹一声后,颜含说道:“仆已无心仕途。”

邵勋了然,又道:“素闻颜公品行高洁,不置田宅,颇多感慨。定鼎门大街宣仁坊中有一空宅,可供颜公暂住。”

颜含正要拒绝,却听邵勋又道:“汴梁城中有不少胡人子弟,颜公若能开馆授徒,有教无类,将来史书上亦能有浓墨重彩一笔。”

颜含顿住了。

他求什么?求的就是名。

不出仕新朝,但在城中教化胡人子弟,时不时借中间人传话,为天子参谋赞画,一抒胸臆,岂不美哉?

他终究还是想看到自己的意见被施行啊,所以他沉默了,没有说什么。

“令郎亦为官多年,熟悉江南事务,今可再返江南为建邺令。”邵勋随口又安排了颜髦的职务。

颜髦压住内心的喜意,沉稳道:“臣谢陛下隆恩。”

邵勋笑着点了点头。

总要任用一些降官的,不一定是为了他们的才能,也是为了安抚人心。

丹阳郡有很多南渡士人家族,颜髦重返建邺,会起到相当积极的影响。

颜家父子很快离开了。

邵勋饮了口茶,也没让别人动手,直接自己草拟了一份建邺令的委任敕书,然后招了招手,让王羲之过来。

“王卿以为此字如何?”邵勋指了指御案上的敕书,问道。

王羲之上前看后,呆了一呆。

片刻之后,回道:“撇捺轻飏似梨云坠雪,转折圆融如玉露凝柯。便如……便如那落坠入砚池之中,姿……姿态横生。”

说这话时,还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下邵勋的体态。

“王卿好会说话。”邵勋搁下笔,让人将敕书送往隔壁的给事中桓温、黄门侍郎阴元处。

按照流程,这两个人要预审邵勋下发的各类诏书,不单是较为重要的制、诏,就连较为普通的谕、令、德音等都要检查。

按照大梁朝新规,目前共有册、制、诏、诰、敕、牒、谕、德音多种形式,全部八类统称为“诏书”或“旨意”。

桓温、阴元的检查也就是走走过场。

虽说历史上真有不少封驳皇帝诏书的内臣,但那是看菜下碟的桓温、阴元没有胆子这么做。

一般而言,邵勋如果是在前朝如观风殿办公,他身边就围绕着这些人。

如果是在后朝办公如甘露殿、黄女宫,身边就是女官了可以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当然,在皇后寝宫甘露殿,他还不至于这么乱来。

另一位黄门侍郎裴宪前几天病逝了,目前就只有阴元一人。因此,在叮嘱了几句后,他派了两名小史带着一上午积累的诏书,统一送往门下省。

慕容翰父子三人很快被带了进来,大礼参拜。

起身之后,邵勋、慕容翰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怔。

慕容翰心道:“邵勋怎么长得跟熊一样?”

邵勋心道:“慕容翰怎么长得跟熊一样?”

赐坐之后,邵勋又看了下慕容铄、慕容钩,他们比起慕容翰就瘦弱不少了。

邵勋拍了拍手,坐在王羲之对面的散骑常侍辛谧上前,宣读任命慕容翰为扬武将军的诏书敕。

慕容翰听完,神色微动,但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意思,只再拜谢恩。

“卿为何出奔大梁,而非高句丽或宇文氏?”邵勋问道。

“高丽暗弱宇文乃大梁臣属,非良选也。”慕容翰答道。

“若中原尚在混战,你会出奔何处?”

“宇文氏。”

邵勋笑了,道:“卿倒是实诚。慕容皝可有图谋中原之意?”

“其人虽有野心,然受中州士人劝导,深知国力悬殊,故不敢轻举妄动。”

“那就是有了。”邵勋说道:“一旦中原混战乃至四分五裂,其人必率鲜卑大军南下。”

慕容翰没有否认。

“朕若兵发辽东,收复平州故地,怎么打?”邵勋又问道。

“陛下奄有九州,富甲四海,直接出兵便是。”

“慕容皝有丁几何?”

“若大发之下,则十余万。”

“也就是说,寻常只有六七万胡汉兵马?”

“是。”

“朕知矣。”邵勋站起身,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问道:“伐辽东,难在何处?”

“难在军馈。”慕容翰的目光也被地图吸引了。

邵勋点了点头。

对中原王朝来说,伐辽东最难的就是后勤。

此时只有一条“卢龙道”可以走,多为山路,弯弯曲曲,年久失修,运输能力十分可疑。

“滨海道”辽西走廊尚未析出来,目前还是辽泽的一部分,这个要到唐末五代那个小冰河期才会淤积成陆,然后被人修缮成驿道。

李世民一伐高句丽时穿越辽泽就吃了大亏。

到处是没有退化的沼泽湿地,泥泞不堪,以至于把马车填进沼泽之中,再铺上苇草以利通行。

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九月退兵时又遭遇雨夹雪,全军非战斗减员十分严重。

至于广神那个二愣子,在后勤上吃的大亏更不用多说。

这个年代的辽泽只会比隋唐时更大,覆盖范围更广,因为有相当一部分辽泽是在晋末南北朝这个小冰河期退化,然后被人工开发为城市、农田,这就是人类对自然的征服。

“先在朝任官吧。”邵勋看了慕容翰一眼,道:“勿要多想。”

慕容翰心下一惊。

让他们退下后,邵勋又坐了回去,唤诸葛甝、诸葛虪、诸葛衡三人入内。

分次落座之后,邵勋说道:“广州新复,诸葛道明可谓头功。壮哉,为朕拿下了荆、宁、交、广、江五州之地,复破江东水师,覆亡司马氏。立国以来,功劳如此之大者,可谓罕见。郡公都不足以酬其功劳,故卿等三人各有分差。”

说完,又让辛谧宣读三份敕书:诸葛甝任扬州幕府张硕开府参军、诸葛虪任安丰太守、诸葛衡任右骁骑卫司马。

诸葛恢本人即将入京。

中书监张宾的身体实在不行了,已归家静养,此职空缺了出来,将由诸葛恢出任。

另外,他还受封鄱阳郡公,食邑两千三百户,追赠其父长水校尉、其母费县君。

至于财货、美人赏赐,那都是应有之意——当然,邵勋还不至于把司马氏后宫嫔御赏赐出去,让人家为难,掖庭随便挑一个他还没享用过的李成后妃、宗女即可。

诏书宣读完毕后,三兄弟感激涕零。

天子还是大方的,没有随便给个六公把父亲投闲置散,而是给了实权中书监之位。

父亲才五十,对仕途还是有想法的。如此在中枢干个十几年,年迈致仕前给个六公是最好的结局。

“留下来与朕一起用膳。”邵勋看了看外间的天色,满面笑容道。

劳累了一天了,下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