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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秋水长天 第一百一十九章 行营

地牢之中昏暗无比,不辨昼夜。聂远起初还悉心计算着时辰,按照白昼黑夜几更天来运功或是歇息。时日一久,他也将时辰弄成了一团糟,索性也不再管白天黑夜,困时便倒,醒时便起,也不管那么多,倒是快活。

黑袍客每日紧闭双目端坐在墙角打坐疗伤,若非是坐着,简直像死了一般。大漠七狼的狼老三则日日夜夜朝外面大骂不止,狱卒看他身子魁梧、膂力过人,不想进去自找麻烦,只在外与他对骂。

如此浑浑噩噩人模狗样的牢狱生活已经一连过了三天,在这难得的安宁时间里,聂远别无他事,只能将十几年来所学武学一一回忆了一番。这次又有和自己剑法部分相通的黑袍客心法相助,聂远竟感觉颇有温故知新之感。

地牢中饭食脏乱不堪下咽,虽使得聂远脸色愈加憔悴,但他除了静坐冥思无事可做,倒也难得地安下了心。

话分两头,第三日时,铁林都大队精锐尽出戒严全城,城外的五行派弟子暗中传来消息说城外皇帝行营已经建成,且派有重兵把守,柴荣料想李从珂已是出征在即。

又过一日,却听城中锣鼓喧天,马蹄震地,李筠率从马直当先开道护送李从珂出城入驻行营,京城百姓纷纷回避不敢外出。

柴嫣眼见得金戈铁马的从马直铁骑开道出城,又见厚铠重甲的铁林都也在外围护送,确实是好生威武气派,便拍拍柴荣问道:“哥哥,你何时去报信?”

柴荣望着皇帝亲军外出,对柴嫣道:“料想皇今晚之前到达城外行营驻扎,我今晚出城绕个大圈,明早再装作从北面回来入营报信。”

柴嫣亲眼看到这天子亲征的恢弘场面,比昭义军出征更要厉害几分,不禁为柴荣隐隐担心起来,便又劝他道:“哥哥,你进了皇帝的军营里务必小心,若是露了破绽,这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

柴荣点点头道:“你尽管放心,哥哥到了营中自会随机应变。”

“我替你复述一遍啊,装作从北面回来的斥候报信说潞州沦陷、赵氏父子降敌……其实我不太明白,鬼爷爷到底给郭姑父留了什么锦囊?保得住潞州吗?”

柴荣向她摇头道:“师父也是凡人,大势之前怎能逆天而行?师父留的锦囊,不过是让义父顺势归降、尽力保一城百姓罢了。”

柴嫣知此大是惊诧,禁不住脱口问道:“那又和赵氏父子、石敬瑭有什么分别?”说罢她又自觉不妥,低着头讪讪说道:“对不起,我说得过分了……”

柴荣拍拍柴嫣肩膀,叹口气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本朝气数已尽,连本朝天子都无一战之心,若是强要以卵击石,也是无用。”

柴嫣神情落寞,又问柴荣道:“契丹人野蛮嗜杀,所过之处四处劫掠鸡犬不宁,郭姑父能保住百姓安宁么?”

“一番打草谷怕是免不了,但耶律德光有入主中原的野心,义父和高将军若能按计划劝阻于他,让他稍稍有自重名节收买人心的想法,或许能免去潞州百姓灾祸,这也是无奈之举。”柴荣说道。

柴嫣知道事情到这等地步也只能如此,若是本朝将亡,叛军攻入洛阳便更是麻烦,必须尽快将聂远和柳青寻回。

这日柴荣换了一身军甲,带了书信,牵了那匹枣红马出来笼了辔头将要出城。临走之时,柴嫣抚抚枣红马鬃毛道:“小红,一定要将哥哥带回来。”

小红俨然没有紧张之态,当下欢快地长嘶一声,似乎是答应了柴嫣。柴荣也慨然对柴嫣和颉跌博道:“师父、小嫣,不必担心于我,大军开拔北之时,我自会伺机脱离行营回城。”

柴嫣心中矛盾至极,既盼着柴荣早日寻到线索,又担心他也一去不回。可容不得她再多想下去,柴荣已经一挥马鞭,奔向城外……

却说后唐皇帝李从珂金盔金甲,骑着高头大马在众亲军将领簇拥之下来到城外行营,早有驻扎的从马直将领将其迎入。

李从珂亲自将三军兵马安置妥当之后,又传令三军将领升帐议事,一名亲信护卫见得李从珂英姿勃发的模样,竟一时感动涕零,叩拜在地泣不成声道:“陛下能重振雄风,实是天佑我大唐国祚!苍必会庇佑陛下天军马到功成!社稷定会转危为安啊!”

李从珂亲自将那下属扶起,他看着帐下一众雄武军士,帐外悠悠传来一阵牛角声。他忽然眼神放光,追思起往事道:“三年前,朕还是区区一个潞王,朕不是先皇的亲生儿子,但半辈子为李家赴汤蹈火南征北战,终于是换得一个潞王。可朕的兄弟从厚贵为天子,却听信谗言猜忌于朕,非要让朕连一个戍边王爷都当不得,朕,逼不得已而起兵清君侧,除佞臣!那时朕以大义感化群臣,群臣无不拥立朕为天子,朕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帐中众将听着皇讲起当年故事,都不敢插嘴。李从珂随即在帐内环顾一周,看完之后,他神色却蓦地暗淡下来,又摇摇头叹口气道“惜朕如今满帐之中无人可用,想当年众将归心,最是得力的便是石敬瑭,他一举替朕擒下了我那一心要我死的兄弟!如今……当年拥护朕的石敬瑭却做了又一个乱臣贼子,大概这便是乱世轮回,这便是天命!朕也逆转不得。”

皇帝忽然说了这一番话来,帐下诸将却各怀心思,有人欲劝皇重振军威不知该如何开口,有人却已想着一旦兵败之时该当如何降敌保命。

李从珂说完之后,看看帐下诸将,又闭着眼叹了口气,招呼亲信道:“挂地图,与朕说说战况如何。”

军士应了下来,将一张战局图高高挂起。众将一齐看去,见战局图非但标注重镇要地,契丹和叛军兵马、朝廷各路援军位置、兵力也一应俱全。

依图所画,潞州以北皆已失陷,叛军和契丹骑兵合兵一处朝潞州袭来。朝廷军马有赵德钧、赵延寿父子率领卢龙军在潞州驻扎总督诸军此外符彦卿二哥符彦饶率本部兵马从河阳出兵,魏博节度使范延光率天雄军自榆次出兵,已成掎角之势合围叛军而去。

看了此图所画局势,众将都纷纷夸耀一阵,李从珂竟也稍稍放宽了心。李从珂当即向帐下诸将道:“传令三军,今夜安歇一晚,明日一早进军河阳。”

众将一齐应道:“遵命!”各自退了下去安排军务。帐中只剩了李从珂一人,看着空旷的大帐和四处奔走的帐下诸军,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孤寂。

他没精打采地走回大帐龙椅前,小心翼翼地将世代正统王朝传下的传国玉玺拿出来把玩一番,又将它紧紧抱住躺在了龙椅之。好像只有时时看着这象征权力的玉玺,才能安慰天子无处安放的孤寂,那种站在最高位之人独有的孤寂。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柴荣一人一骑从北边纵马飞奔而来,他未能到得营门口前,早已被鹿角拦住。营寨墙一众军士齐齐拉弓对准柴荣,门前也有数名军士持枪前呵斥道:“何人擅闯陛下行营?”

柴荣心中暗道一声:“皇帝行营果然戒备森严。”他当下面不改色,一边装作十分劳累,同时高举昭义军令牌叫道:“八百里加急军情!速速开道!”

一名军官前验了令牌,吩咐众士卒道:“速速让行!”营弓弩手都暗松一口气,放下了手中弓弩,一众士卒也连忙搬开鹿角将柴荣放入。

柴荣入得行营不久,又有数名从马直兵士前扶下柴荣,要将小红拉走。小红连声嘶鸣,铆着劲不肯挪动,柴荣暗道不好,只得前拍了拍小红脊背,小红这才悲鸣一声,跟着那兵士去了马营。

为首军士又验了柴荣令牌,随即抬头对柴荣道:“你且稍等片刻。”说罢便拿着令牌匆匆去了从马直营帐。到了从马直大帐前,看守士卒早已横戈将其拦住,军士解释道:“我有要事禀告李将军,劳烦通报一声。”

士卒指指营后道:“李将军在营后检阅骑军。”

那军士转念一想,自己本就辨别不出这张令牌效力如何,不如直接把柴荣带去交给李将军辨认,若是有假冒之嫌,直接在演武场处决就是。想到此处,他又匆匆一路跑回到行营门口叫柴荣道:“你速速随我过来,不得耽搁!”

柴荣应了下来,跟着那军士一路往从马直营后而去。营内本就喧嚷不绝,柴荣跟着这军士奔走不久,又听见前方一阵阵不绝于耳的马嘶,他心知这定是从马直演练之地所在,心中大喜。

此处行宫本就是在从马直城外的演练场扩建而成,柴荣到得此处,见得眼前百匹具装披甲战马整装列队,又有二三十匹战马往来奔走,座骑兵皆弯弓搭箭射向标靶,着实是精锐骑兵,当下不禁暗道佩服。

小红刚好被牵到此处,它忽然撒了欢,飞一般窜入了往来奔腾的诸骑兵之中。它一匹枣红小马在一众飞马扬尘的披甲战马之间煞是惹眼,却又毫不怯场,柴荣看着也觉得莫名好笑。

柴荣正要设法去寻李筠,早有两名骑兵迎前来道:“外来之人,留下兵刃再进去。”柴荣见两人神色严正,没法通融,只得把青冥剑交给其中一人道:“这柄剑是郭将军恩赐,请兄弟好生保管。”那人应道“好说”,便将青冥剑拿在了手里,随即又向柴荣指指一处高台道:“李将军就在彼处。”

柴荣道声:“多谢。”和先前那军士快步了高台。

到了台,柴荣见到眼前这器宇轩昂的将军正是自己寻找的李筠,当下大喜,前行军礼道:“昭义军柴某,拜见李将军。”

李筠看到柴荣,略一思索想起了他,也是十分欣喜,当即令跟随军士返回,又前扶着柴荣道:“若是李某没记错,你就是郭将军家公子吧?前些年郭将军在从马直时,我曾与你见过数次,只是记不太清楚。公子现在是跟随郭将军在昭义军中效力吗?”

柴荣见李筠算是念旧,放下心来,对他一笑道:“柴某近来也常常念想着李将军,不过柴某此行确实有军情要告与陛下,不如禀告过后,再和李将军叙旧。”

李筠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说罢便直接引着柴荣下台,柴荣又取回了青冥剑,两人径直往李从珂所在中军大帐而去。

到了李从珂帐外,李筠快步告诉过了看守亲军,亲军向里知会了一声,便引着李筠和柴荣进了大帐。

大帐之中除了皇别无一人,任帐外鼓声喧天,帐内却是寂寥无比。柴荣一眼望见龙椅身着铁甲沉沉睡着的天子,他并没觉得这天子多么威武豪迈,只觉得那坐到了万人之的人,所拥有的只剩下了无边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