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生去后,十七就被贬到京西的鸽房养鸽子。他再见到云昭,又惊又喜。
侯爷!属下拜见侯爷。
云昭盯着他的脸,那是一张很稚嫩的娃娃脸。他其实比她大好几岁,是五叔捡回来的孤儿,看他适合练武便收入暗卫营。
暗卫营里大多是这样的人。除了这里,无家可归。
不知从何时开始,暗卫营更像荣莱侯府的所属,指挥使在所有人的心中比皇帝甚至还要重要,荣莱侯府便是家。
十七亦是这样,他是宁死都不愿意离开。当初被罚不能再入侯府接任务,只在这里养鸽子,他仍是愿意的。
十七。云昭浅笑,这几年过得好吗?
十七扁扁嘴说:属下做错了事就认罚,只要侯爷不赶我走,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我问你,先生到底是怎么死的?
十七懵了一下,着急地说:先生真的是自尽的。
她的眼光变得锐利:他自尽的时候,身边可有旁人?
十七的瞳孔缩了一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那个人的身份,你不敢说,是不是?
他噤了声,云昭走近,弯下腰挑起他的下巴,逼近他:说,那个人是谁。不然你就离开暗卫营。
属下不敢说。十七合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云昭了然。轻笑一声松开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是胡三海,是不是?
十七诧异地睁开眼,来不及掩盖自己的震惊。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云昭被闷闷地打了一拳。她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一种空虚的无力,整个人坠入无尽的虚空之中,寒气从脚底窜来。
她瞪着十七:我从没来过这里,你也什么都没有说。十七,你已经背叛我一次,不要再背叛我第二次。
十七深深叩首:属下再也不敢了。
除夕那天云朵做了一大桌子菜,她们喝了些酒,云昭从玉阳回来后精神好了许多,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生机。
这令云朵感到欣喜。
阿姐,我敬你。她举起酒杯,笑靥如花,我祝阿姐身体安康,岁岁平安。
云昭同她饮了酒,浅笑:我祝朵儿每天都开心。
只要阿姐在,我就每天都开心!
吃过饭,云朵跑到院子里放烟花。十六陪她在院子里玩,她唇红齿白地笑,笑声如清脆的风铃,悦耳而令人心生欢喜。
云昭坐在廊下的摇椅里,身盖着毯子。她的精神虽然好了起来,气色看起来也不错,但她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受不得一点寒。
五叔。
老五垂首等她吩咐。
将十三调去保护云朵吧。
老五和十三对视一眼。老五说:二姑娘身边有十六,十三还是保护小主人更为妥帖。
她看着云朵欢悦的笑脸,她手里的烟花那么美,和她一样的美。
我不需要保护。十三,我要你保护她,任谁都不能伤她。
十三跪了下来:属下绝不辱命。
云昭枯涸的眸子盯着他,手握他的交叠的双手:任谁都不行,你明白吗?
十三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属下明白。
云昭拍了拍他,目光又落在院子里。
我能信的,只有五叔和你了。
老五担忧地看了她一眼说:暗卫营下,唯小主人命是从。十三猛点头。
暗卫营还是陛下的暗卫营。她轻嗤一声,
我只要云朵平安。
院子里的姑娘笑得欢喜自如,云昭不错目光地看着,眼里带着一点温柔眷恋。
大年初一,荣莱侯府门庭冷落。任谁看了守在门口身披战甲手持长枪的士兵,也不敢再进门拜年。
云昭在小佛堂念经念了一个早。这是先生去后,她在后殿辟出来的一间小室,面积不大,除了佛龛只有一幅画像。
画里的王砚书神采飞扬,少年意气跃然纸。
这是云昭记忆里初见的他。
云昭舒服地喝了一杯热茶,捏两颗葡萄,一边翻阅着一卷书册,看得入神。
云朵就是这个时候哭着跑进来的。
小丫头穿着一身丹砂色袄裙,白狐毛领衬得她肤色如雪。只一双眼睛是红的,令人心疼。
阿姐。她委屈地叫了一声。云昭从书册中抬头,蹙起眉头朝她招手: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云朵扑在她的膝头痛哭。云昭一下一下轻轻拂过她的后颈,无声地安抚她的情绪。心里却升起一种焦躁,令她产生暴怒的情绪。
云昭极力压制着,软着声音问她:朵儿,你和阿姐说,发生什么事了?
云朵抬起头,云昭轻轻擦去她的眼角的泪。
阿姐,今日宣平侯夫人请我去百福楼。她抽抽搭搭地说,说到这一口气哽住,噎了一下。
云昭目光一沉:她和你说什么。
她说,她说请我离七郎远一点,私相授受本是大忌,她要顾全女儿家的名声,也顾全两家的脸面。云朵又羞又恼,埋头痛哭。
云昭的火气一下子冲到了天灵盖。她的手在云朵的背握成了拳。
云朵忽然又抬起头,可怜地看着她说:夫人说宣平侯爷已经向陛下请旨赐婚,七郎要娶别人了。
他敢!云昭咬牙。她还没死呢,他们就敢这样欺负云朵。
好姑娘,不哭了。她捧起云朵的脸,擦去她的泪水,坚定地对她说,只要你喜欢,方景良就娶不了别人。
她的眼里有一种执拗,让云朵觉得陌生。
你去洗脸,一会儿阿姐带你去宣平侯府。
云朵有些怕,云昭拍拍她的肩膀:别怕,有我在,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云朵点头,抹了抹脸,起身出去了。
五叔,备车,我倒要看看他宣平侯府要摆多大的架子!
是。
她们姐妹才出门,云朵登马车,朝云昭伸手。隔壁的大门打开,一个姑娘穿着单薄的衣服跑出来,扑通跪在了他们面前。身后婢女家丁一窝蜂地追出来,声势浩大。
云昭愣了一下,周软跪在地,哭着说:昭姐姐,求你救救我。
云昭有些头大。
回府落座,周软红着眼睛说:昭姐姐,陛下下旨赐婚要我嫁宣平侯家的七公子。
什么!云朵惊得站了起来,又落寞地坐下。
陛下已经下旨赐婚了。
她有些想哭,但看到对面的软软,云朵又忍住。
云昭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周软急切地说:我不要嫁,我只想嫁给子竹哥哥。她说着,又落了泪。
云朵垂眸,一句话也不说。
云昭揉了揉眉心,怎么有这么狗血的事。
宣平侯求旨竟然求的这么快,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云昭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软软,你别哭了。你先回去,别让你父母担心,这件事,我会想办法的。
昭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
送走周软,云昭和云朵对视一眼,他们彼此清楚,此时再去宣平侯府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方景良难得休两天假,初一饱饱睡了一觉,过了巳时才起床。
到正堂,母亲坐着喝茶,父亲却不见身影。他请了安坐着陪着聊了一会儿,宣平侯喜气洋洋地进了门。
父亲。方景良起身,父亲这一大早去哪了?
哈哈哈为父进宫去了。
侯夫人见他脸带喜,绷了一早的脸也露出笑意。
方景良微微蹙眉:初一一大早,父亲进宫做什么?
宣平侯瞪了他一眼:当然是给你求旨赐婚。
父亲同意我与朵儿的婚事了?
夫妇两人都沉下脸,侯夫人叹息一声:是你与兵部侍郎周伯轩周大人家的三姑娘的婚事。
方景良瞠目结舌,当即拒绝道:我不要。除了朵儿,我谁也不娶。
胡闹!宣平侯瞪他,我一大早入宫请旨,陛下已经同意下旨赐婚。这婚你必须结,云家那个丫头你就忘了吧。
爹,这是我的婚事!
这是方家的婚事!我不能由着你,等有一天连累全家全族!宣平侯深深地喘息两声,稍微平静了一点说,我方氏虽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却也是累世官宦清流门第,我与你的兄长们如履薄冰地维持家族,你却要引祸害入门。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娶云氏。
方景良额头的青筋隐隐可见,他极力忍耐自己的愤怒。
云朵不是祸害。
侯夫人说:云朵是个好姑娘,可她毕竟姓云。陛下对云侯态度如此不明,与她家扯关系无异于夜半临深池。好孩子,你不能拿全家去赌啊。
云侯与王相公争吵,那日为父亲眼所见。激怒之时,对陛下她亦敢出言不逊。伴君如伴虎,这样的人迟早是要出事的!
方景良觉得荒谬,他冷笑一声:父亲以为为何王相公非要叫你一起去荣莱侯府。
宣平侯微微蹙眉。这他倒一直没有想明白,问了王相公,他也是无奈,只说是陛下嘱咐。
云侯养病,闭门谢客。若非念在云朵的情谊,父亲与王相公如何进得了云府的门。父亲和王相公没有吃闭门羹,是云侯给方家的面子,是为了云朵。
方景良一番话令他们夫妇震惊。
云侯是最小心谨慎、盘算得宜之人,无论是先帝在时,还是如今陛下面前,云侯所作所为亦必有其用意。方景良说到此,自己感到如芒在背。那她近来的所作所为又意指何处?
宣平侯对此不屑一顾:云侯如此放肆,不过仰仗陛下宠爱。可是帝王的感情是最靠不住的,且不说后宫有多少女人,就是她的脾气陛下又能容忍到几时?我和你娘没指着你光宗耀祖,但你也不要把赌注押在一个女人身,令方氏遭难。
方景良感到自己在对牛弹琴。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娶别人。他一甩衣袖,走了。
你去哪!你要敢去云府,我就打断你的腿!
方景良头也不回:你打断我的腿,周府肯定看不我这样的女婿了。
宣平侯被他气得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