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阁 > 武侠仙侠 > 青衫磊落行 > 3、磊落客

路长风淡淡道:“二十五年前,我听师傅说铁摩勒负天下之望,与拓跋玲珑决战天山,师傅便前去观战,到达天山之时,不见活人,只见满地尸首,血肉模糊,难辨身份。我师傅在天山搜索数个时辰,于一山洞中寻到了铁摩勒,他浑身浴血,重伤在身,已难成活,但在临死前,将当日之事告诉了我师傅。”

骆冰惊道:“难道……铁摩勒当真是中人奸计而死?”

路长风点头道:“不错。据他说,当日他大胜拓跋玲珑,与各武林同道在天山之巅设宴,把酒临风,他的妻子带着刚满月,还在襁褓中的儿子也来为他助兴,不料,一场惨剧就此发生。”

路长风脸又是愤恨,又是惋惜,浑不似平常淡定从容的表情。

漠然半响道:“就在铁摩勒畅饮美酒,笑谈天下时,安庆绪指挥十万大军包围天山。铁摩勒和一众武林义士武功虽高,但兵团作战岂是几名武林高手所能作为,拼命护住了他妻儿朋友,当日所有观战的武林同道便就此被屠戮。便就在此危急时刻,谁也没料到,铁摩勒身边的五位至交好友竟突然发掌,五人联手,重创铁摩勒。想那五人既能与铁摩勒论交,武功必然也是无比了得,此刻联手发掌,威力何等惊人,何况适才剧斗,铁摩勒虽胜,但体力内力消耗不少,此刻再遭突袭,伤重之下连站起都有困难。但他余威尚在,那些人不敢前,却无耻至极,连下毒手,将他的妻儿全部砍死。”

欧阳清见路长风说到此处时,骆冰脸露凄然之色,想到往事,心中不胜唏嘘。

路长风接着道:“铁摩勒悲愤交际,强行提起几分真气,之后击碎昆仑圣境之镜,昆仑山雪崩将十万大军掩埋。铁摩勒当真是有侠义风范,顾念旧情,又不愿多做杀伤,竟不再下手,拖着重伤之躯,缓步下山去了。之后不久,他在一山洞中闭目待死时遇了红线女带着我师傅踏雪而”。

欧阳清只听得张口结舌,好半天才开口道:“此话当真?”

骆冰点头道:“我看不假。当年天山之巅观战的,还有我师,他眼见铁摩勒大胜,欣慰不已,又因师娘临产立时下山去了,不料数日后,江湖中便传闻铁摩勒战败,死于天山。数月后,家师又在武当派后山遭人伏击,对方是五人联手,武功精奇,而且路数与铁摩勒极为相像,便起了疑心。”

欧阳清听到“武当剑派”,心念一动,问道:“骆兄,尊师未做武当掌门之时,俗家名字可谓楚昭和?”

骆冰点点头,师父和刚才紫衣少女的父亲实为兄弟,入道之后才改的道号。

又向着路长风续道:“家师于此事已猜到七分,但有一事始终难以索解,因此不敢确认,路兄师傅既见过铁摩勒最后一面,或许知晓。”

路长风道:“请讲。”

骆冰道:“铁大侠待他的五位朋友极为不薄,连他们的武功也是铁摩勒所传,他们为何反而欲杀铁摩勒而后快?”

路长风道:“铁摩勒临终之时,也深深以此事为恨,据他揣度,多半是铁摩勒本身名气太大,声望太高,让那五位朋友笼罩于他光环之下,时间久了,便从心底妒忌他,反而希望能摆脱铁摩勒,于是便想了借天魔之手除去铁摩勒。”

骆冰道:“原来如此……”

欧阳清忽地道:“非也,红线女后来周游幕府,见到陈塘关李靖时倾心不已,彻夜把酒畅谈,告诉李靖,铁大侠五位朋友是被安庆绪帐下谋士哈士成收买。”

李靖后来和红线女私奔也是成就一段佳话,想来欧阳清此话不假。

骆冰点头道:“红线女侠说的想必是真也最可靠。家师当年本欲率群豪杀敌,后来渐渐消退。一心一意专研武当武学,颇有威名。自练成天星掌法后,更是一蹶不振,然后闭宫自尽。“

如此便又谈及武功,三人自是各有见解,彼此映照,都是互相佩服。

欧阳清武功三人中自是极差,经此一夜,却是更一层楼。

三人高谈阔论,把酒言欢,愈谈愈是投缘,大有相见恨晚之感,两坛好酒眨眼即空,欧阳清又命人自地窖中取出藏酒痛饮,自午时直饮到第二日凌晨,三人酒量虽烈,却也都带了七分酒意。

清晨阳光明媚,晨光在春风中愈发的盎然。

骆冰端起大碗一饮而尽,眼中已有几分迷离,高声道:“依两位看来,谁是当今当一?”

欧阳清道:“少林方丈,武当掌门,素为武林泰斗,稳执牛耳,武功自是足以傲视天下。传闻当年天山派中一位不世出的大高手梅鷟子对天魔教不满愤然而出,杀尽魔教之徒,当年推崇为天下第一。”

近年梅鷟子不知所踪,尊师武功应是天下第一啦。

骆冰目光闪动,淡淡一笑道:“尽说这些不在人世的干什么?依我看,最多十年,天下间便再难有人能与路兄抗衡!”

路长风酒意涌,兀自大笑道:“骆兄你喝醉了?当今武林英才辈出,江湖中高手不知有多少,前夜与我鏖战的黑衣人,都在我之。”

骆冰奇道,怎么有个黑衣人?

欧阳清便把前夜鏖战之事说了一遍。

路长风忽地开口道:“你我三人,或许难成大事,但而今武道衰微,民不聊生,可算是鹤立鸡群。我们当行侠仗义,公门公断!”

此番话路长风平常万万不会说出,但此刻已是半醉,便毫不犹豫说出了。

骆冰抚掌大笑:“好一个鹤立鸡群”!

话音甫落,门外传来一个尖着嗓子阴恻恻的声音:“好大的口气!”

三人霍地站起,脸露警觉之色,门口也传出冷弃的喝问:“什么人?”

只见十余人鱼贯而出,走了进来,不少人手中还拖着十几个五花大绑的人。

当先一人四十来岁,颌下无须,正是内务府太监总管曹永民。

路长风等人一眼认出,被押的正是大理寺衙役,见还有几人浑身是血,伏倒在地,生死不明,俱是又惊又怒。

曹永民尖声道:“前夜你们大理寺才吃了败仗,昨晚又去别院寻欢,早晨就在这里饮酒作乐,成何体统?”

他环顾四周,眼带不屑之色。

见到骆冰时却冲他笑了笑,似是颇有忌惮,道:“骆老弟,你不在刑部,怎么跑到大理寺跟他们混在一起?这些人无法无天,真是难以管教!”

骆冰一眼便知绑在地下是昨晚喝酒的大理衙役,自然是因为自己而引起的。

他素来鄙夷曹永民为人,看到无缘无故把大理寺衙役打成半死不活的样子却是火旺,当下冷冷的道:“曹总管无缘无故把大理寺的打伤却是为何,我奉刑部手谕来大理寺接差办案!”

这话虽然有些刺,却还是保持一些体面,并未翻脸。

曹永民闻言心里虽然不爽,他只道骆冰虽与大理寺无甚交情,但终究是刑部中人,自肃宗气便对太监低看一眼,自己也不便惹他。

自己这次来是想借机煞煞路长风等人的威风,当下满盘计划尽要落空,却也无意无众人为敌。

当下哼声道:“这十二人是你大理寺的衙役,但出入烟花之地不说,还目无王法,在中醉酒闹事,若不是我及时制止,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乱子!传说大理寺藏匪众多,且武功高强,怎么会敌不过几个浪人,便拿的老百姓开刀?”

这番话合情合理,拿着情理做跳板,却又没有公然办案,也算是留了几分薄面。

路长风欧阳清听得此言,心中气愤之下又不便发作,大理寺此番办案不力,若再生事端,必为朝堂所笑,不必惹些无中生有的事。

只听得路长风沉声道:“曹总管,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吗?”

曹永民道:“我亲眼所见,还有假的?”

路长风问道:“总管真的是在中亲眼所见??”

曹永民道:“自然是亲眼所见。”

骆冰这时哈哈大笑道:“这么说当时曹总管也在中了?想不到江湖传说总管们好那口是真的,佩服佩服。”

曹永民怒喝:“住口!我从不出入烟花之地!我是听内务府同僚报告后,才在中亲眼看见,抓来这动手几人的!”

说着话指着那几个站不起来的人。

骆冰却不管不顾,拱手道:“就算所有人都出入烟花场所?都各有各的规矩莫要坏了的好,出手制止便是,何必惊动总管大驾?“

此言倒也不虚,平民闹事自然是衙役拘捕服众。

衙役若还是不能行,自然是捕快出面办案。

如果公门众人出事,办案的一般是刑部出面。

怎么办案也轮不到内务府太监办理,明显曹永民是借题发挥了。

路长风接着说道:“就算这群衙役难以制止,也该向刑部报告,为何向内务府搬兵?再者说了,曹总管适才还说从不出入妓院,却又是亲眼看见我大理寺闹事,传出去也颇为不妥!”

中本是青楼,敢在神都开青楼的那个没有两下。据说中就是几位皇帝身边的太监办的,虽说还是秘密却也是公开的秘密。

曹永民城府再深,却也道:“放屁!放屁!一派胡言!”

路长风神色不改:“不知总管说谁放屁?”

曹永民道:“猪狗不如的东西放屁!”

一旁欧阳清笑道:“曹总管若自己放屁,岂非自己骂自己?以曹总管之英明神武,自然不会骂自己,那总管就是从不放屁了……不知总管是都憋在肚里,还是从嘴里冒出来?”

歪文弄武本是欧阳清强项,否则各个百姓都来告事,每个都认真做复都干不完了,自然只得敷衍安慰,气消了事也就没了。

这话一说出来,路长风和骆冰都心知有些过分,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了。

众人尽皆哄笑,几个内务府太监也是背过脸去偷偷乐了几下。

曹永民气得手脚颤抖,怒道:“路长风,不要放肆,听说大理寺的人武艺都个个高强。既然大家都不愿意用公门中事翻脸,那就用江湖来解决吧!”

传言曹永民武功位居大内高手第三,骆冰和欧阳清此时倒也想见见路长风的伸手和武功。

曹永民把身披的大氅一甩手扔给了后面的小太监,自己走向了路长风。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路长风也是明白今天不动手是难善了了。既然曹永民号称大内高手,那正好领教一下,便也不再多话,缓步迎了去。

此番这二人动手,就连那躺在地不能动的几个衙役都把脸扭了过来,这架说白了还不是为他们打的。

两人辅以站定,互相采用江湖方式抱了抱拳。

曹永民也是一身武功憋得慌,到处无法施展,今天突然能和大理寺卿较量较量那也是浑身痛快,精神抖擞。

脚尖一划身子轻轻一纵,一掌轻轻巧巧的拍出,直取路长风胸口。动作虽然看的清楚,其实已经快的惊人,众人眼一花,那掌便已印到了路长风胸前。

路长风在那一掌即将沾身的刹那,忽地向后一滑,如射出的箭一般。

这步一退,曹永民那凌厉轻巧的一掌便落了空。

掌势不变,化掌为指,二龙戏珠点了过去,这一变招众人都喝了一声彩,高手啊!

路长风心中一凛,向左一侧向前一跃,这一指便躲了了过去。

两人兔起狐落,这几下凌厉潇洒。

骆冰也是自叹不如,心道路长风武功在我之矣。

欧阳清也是今日得见路长风武功,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又是白给了。

曹永民却并没有追击,站定身子朝着路长风拱了拱手道,路朴射今天点到为止吧,打伤你的兄弟,没人赔偿五十两吧。

话刚说完,便自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隔着丈余向着路长风便推了过去,这一手内劲可比刚才变指更是难得多。

路长风也知比划下去必有死伤,正是求之不得,伸指一点卸了银票得内劲,将银票拿起交给冷弃,带弟兄们去看伤,剩下得带他们分了。

曹永民一指既出本代继续出手追击,指尖触及路长风衣服却觉得内劲震射异常,像是“沾衣十八跌”的功夫,却更像是红线女“沾衣蝴蝶”的内劲。心下骇然路长风是红线女的传人,故而收手不愿再战。

曹永民带着十几人转身离去。

路长风见曹永民等已然走远,当下朝着骆冰拱手道:“中之事,不妨以后再说。若当真有此事,我也难脱干系,一起认罚便是。”

欧阳清却道:“即已江湖之事解决了,这事不会再有下文了”。

路长风缓缓点头。

骆冰也拱了拱手道:“在下与人有约,失陪了!”转身欲走。

路长风问道:“你几时回来?”

骆冰犹疑片刻:“你们今日不必等我了,回不回得来真不好说。”此言一出,再不停留,身形展动,眨眼便消融在晨光。

欧阳清望着骆冰去的方向,微笑道:“真是高手辈出,愧杀我等了。”

路长风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再说。

欧阳清叹了口气:“盛名之下无虚士,大内高手之名,曹永民也当得,骆冰为武当弟子,有这等武功也不稀奇,身世更是离奇……唉,那紫衣小女孩也不知是什么来历,竟有这等功夫。”

路长风缓缓道:“他武功智谋都很好……要敌过扶桑那帮人,非得我们三人不可。”

欧阳清也是心下骇然:“前夜那人不知什么来头,功夫即高却又是诡异的出奇,连出十二刀,刀劲气之强,以我和赵涛二人联手之力,兀自欺不近他身前,却又手下留情未肯出杀招,不然焉得我和赵涛的性命,身法快的不可思议。这份神功,实是我生平仅见,只怕较之当年传说中的铁摩勒,亦不遑多让。”

路长风前夜和那黑衣人过了几招,只觉那人武功高的出奇,第三掌便把自己击退,带着人全身而退。黑衣人不动杀机,他手下那帮人却穷凶极恶,杀人如切菜一般。

路长风沉默不语,那黑衣人的武功有点像中原武功却又不似中原武功。

欧阳清又道:“昨夜那人武功路数似与骆冰有三分相向,内力却不可同日而语,那人身份,只怕还得从骆冰那里着手。”

路长风不答,眼望红如血即将东升的太阳,眉毛拧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