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幽幽如今的状态,未必比沉睡之前更好。
修行之路并非永远向前,而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骨幽幽恰好就处于一个倒退的状态。
她预想自己回归之后,应当是直接破境,成为天魔,结果和张池纠缠一番,心境都乱了。
进,不能快刀斩乱麻,断情思,了因果。
她想断,张池不想,这么纠缠下来,她这边也不好断。
可她同样也不能退,无情之道已经开了头,分出了三尸,若是现在放弃,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而她的心境还没稳定,又火急火燎的要突破境界,这不是强行提升难度?
果然,随着骨幽幽开始突破,她心静不稳的缺陷也开始暴露出来了。
只见她一忽儿面露凶恶之相,一会儿古井无波,一会儿眉目含情,如此怪异的举动,只能说明她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只可惜,她所处的境界太高,张池也好,闻人离也好,都帮不了骨幽幽什么忙。
“她看起来似乎不太妙。”
闻人离有些担忧地对张池说道,他们让骨幽幽破境,按照当时的感觉,骨幽幽破境应该没什么问题。
骨幽幽当时也觉得问题不大,若是没有破境的把握,她也不会进行这种尝试。
没想到张池这家伙,在她突破之前还要气她不说,还动手动脚,撩拨她的情绪,以至于骨幽幽道心有点不稳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以他的行事风格,又怎会不知破境的重要性,为何偏偏要在我破境之前乱来!”
骨幽幽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怕。
“或许只是情难自禁?他一向是个好色之徒,他已经尽力在忍耐了。”
“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
骨幽幽不是精分,但这会儿胜似精分。
原本只是无情之道和有情之道的冲突,但精分之后,就变成了张池是有心破坏她晋升还是无心之失的争辩了。
显然,这种争辩不会有任何意义,有道是人心难测,骨幽幽又没有对张池使用窥心之术,张池的心神也格外坚韧,难以窥探,那谁又能知道他的心是红的还是黑的?
张池的善恶难定,但骨幽幽这样下去,肯定是破不了镜的。
骨幽幽如今的修行境界,已经摸索到了破境之理。
修行道路的每一个阶段的理念其实是共通的,以己心,合天心,以我道,合天道。
骨幽幽已经走出了自己的道,也明悟了天心。
何为天心?
无善无恶,无他无我。
她已经悟了天心,也参透了自己掌握的大道,结果,自己的心境出问题了。
看着骨幽幽的脸色来回变换,如此美丽的面孔,这会儿也扭曲得有些可怕了。
“幽幽,冷静下来!”
“别过去!”
看到张池试图靠近骨幽幽,闻人离连忙劝阻。
骨幽幽身边并没有什么华丽的特效,什么光影变换,大道雷音之类的,统统都没有。
她只是端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凡人在打坐修行。
但实际上,在她的周围,充斥着混乱又狂暴的道韵。
闻人离道行高深,自然能感受到其中的危险。
在骨幽幽开始出现问题的时候,她就拉着张池一退再退,这是因为骨幽幽制造的混乱场域越来越大了。
张池若是靠近骨幽幽,也很可能被撕成碎片。
哪怕他有朱雀之火的再生能力,被道韵碾碎之后,也不可能活下来。
“没关系,我可以。”
张池知道闻人离的担忧,但是,这是骨幽幽破境最关键的时刻。
“我能感悟她的道,而且我已入合道之境,只要融入进去,就可安然无恙。”
张池的语气坚定,理论上也是这么回事。
只要能融入对方的道韵,就不会被对方的大道所伤。
可理论终究是理论,闻人离还是难免担心。
然后,张池就踏出了走向骨幽幽的第一步。
他们现在已经退到了百步之外,这第一步在最边缘,杀伤力也最小,张池自然是安然无恙。
第二步,张池也走得很快。
没办法,骨幽幽这样的状态,他再慢一点,指不定骨幽幽就完成黑化模式了。
看到张池顺利地推进了五十步,闻人离才稍微安心了一点。
看来,张池是真的做到了。
理解骨幽幽的道不难,难的是融入其中。
就好比是两个人同样感悟了火之大道,对火之大道也有同样的理解,可是,双方几乎不可能将彼此的道融合。
你的就是你的,我的就是我的。
可张池偏偏做到了。
这一切有两个先决条件,那就是骨幽幽正在混乱阶段,但凡她是清醒的,张池也不可能融入进去。
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张池的这具身体,曾经也是骨幽幽附身的容器,二者本来就有一定的联系。
在有了这样的前提的情况下,张池再凭借自己对骨幽幽所修大道的了解,才能将自己勉强融入其中。
并且,他并不是真正的融入,而是能够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就好比游泳是通晓水性,不会被溺死,却也不是融入了水中。
“幽幽,你现在要保持冷静,暂时摒除杂念。”
张池一边靠近,一边跟骨幽幽说话,他知道,骨幽幽就算是混乱了,也能接收到外界的信息。
果然,他说的话还算有效,在张池的引导下,无我的骨幽幽暂时取得了胜利,因为对张池有感情的骨幽幽暂时站在了无我的一边。
意识力量的天平开始倾斜,恶念骨幽幽被压制住了,而无我的骨幽幽成为了主导思维。
看到骨幽幽的表情变化,张池也松了一口气。
能听进去就好,能听进去,他的嘴炮就能发挥作用。
否则的话,他靠近骨幽幽也就没了意义,现在也可以准备跑路了。
他在安全区域留下了火种,朱雀之火非常强大,以此为根基施展火遁,也能轻松逃离这个混乱的场域。
换做别的遁法,这会儿都该失效了。
还好,骨幽幽能听到他说的话,并且能平静下来。
有了这个基础,接下来就到了他操作的时间了。
“你是不是因为无法顺利地走无情之道而困扰?是的话,你眨眨右边的眼睛。”
骨幽幽想了想,虽然现在最大的问题变成了争辩张池的善恶,但之前她的确是为了道途的问题才导致没能顺利破境。
其实有情之道无情之道都无所谓,重点在于她两边犹豫,走有情之道,她的感情不够充沛,而无情之道,她又不够绝情。
如此不上不下,卡在中间,可不就是心态出了问题么?
于是,骨幽幽眨了眨右边的眼睛。
知道了问题所在之后,张池就好对症下药了。
而且,骨幽幽既然在走有情之道和无情之道这件事上犹豫了,就说明她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
这段时间的相处,还有他冒着生命危险闯进秘境去找她,这一切,也就都不算错付了。
至于骨幽幽回归肉身后要去走无情之道,张池也能理解。
人本来就是会变的,魔也一样。
她只是多了一些杂念,以前思考问题的角度单一,现在多了一些变化。
但她还是她。
而现在,张池也要考虑引导骨幽幽往哪个方向走。
无情之道更容易,但骨幽幽若是走无情之道,对张池没有任何好处。
有情之道很困难,张池也没有把握能让骨幽幽能坚定自己的信念。
何况,她的斩三尸法,本来就是要走无情之道的。
沉思了片刻,张池才开口道:“骨幽幽,给你个最合适的建议,你走无情之道吧!”
骨幽幽愣了一下,恶念的骨幽幽在刚才一直闹腾不休,在说张池会劝导她走有情之道,到时候继续利用她当打手,还馋她身子。
“一个贪好色、自私自利、阴险狡诈的家伙,你到底喜欢他哪里啊!”
“胡说八道,我哪里喜欢他了!”
骨幽幽的意识在脑子里争吵不休,而张池的选择却让恶念骨幽幽无话可说,而善念骨幽幽也沉默了。
无情之道,不是遗忘,而是放下。
“他故意的,一定是故意说反话,试图让你舍不得他,念他的好!”
恶念骨幽幽继续抹黑着张池,但是,善念和无念的骨幽幽都没有被她蛊惑。
“无情之道本就是最适合魔族的道路,你在人世间见到的一切,只是你修行路上已经走过的风景。
你可以回头望,但不要被这些风景牵绊住,大步向前,才是你应该做的。”
“你也不必念着我,我的道侣有很多,不差你一个。
你我便如涸辙之鲋,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张池说得很理智,很无情。
骨幽幽知道他说得很对,自己应该走无情之道,这也是更适合她的路,这条路更简单,她稍微往前踏出一步,便可以证道天魔。
可是,这会儿她脑子里冒出来的,反而是她和张池相濡以沫的画面。
emmm,好吧,算不上相濡以沫,而是她像个打工仔一样被张池使唤,偏偏她还渐渐喜欢上了张池。
好像有点离谱。
她为什么会喜欢张池?
恶念的自己不理解,而善念的自己,她也理解不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
可能,这就是张池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要找出为什么,谈何容易?
而回忆过去,当然不只是她无条件帮助张池,张池也有帮助她。
传授兵法和阴谋诡计,在她昏迷之后,到处寻找灵丹妙药。
为了帮她回归肉身,张池努力修行。
在秘境有破碎风险的时候,张池也义无返顾地找到了她。
她当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到张池身上的血液,就知道他一路走来并不容易。
张池的确很弱,但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地在付出。
哪怕张池真有利用她的成分,难道就可以说张池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冷静点,这都是她的阴谋!只要走无情之道,我马上就可以成为天魔了!”
恶念骨幽幽依然没有消停,她或许不该叫恶念骨幽幽,应该叫杠精骨幽幽。
反正别人说啥,她都要反驳。
而此时,外界的环境也发生变化。
原本她们是在安全区域的,但随着时间推移,白雾也在逐渐靠拢,并且,随着骨幽幽尝试突破境界,白雾靠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了。
张池这才注意到白雾的变化,骨幽幽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骨幽幽,别犹豫了,一切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不要考虑太多了。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的。”
张池最后推了骨幽幽一把,他看到了骨幽幽脸上的犹豫之色,现在还没做好决定,待会白雾过来,咱就得遭老罪咯!
张池心里暗叹,而骨幽幽的眼底,忽然流出了两行眼泪。
呃,不是说魔族没有眼泪吗?
看到这一幕,张池的心里也有点不舒服,他知道,骨幽幽做出选择了。
若非如此,她不会流泪。
“你安心突破吧,我走了。”
张池轻声说了一句,也没管骨幽幽能不能听到,便施展火遁跳跃到了安全区域。
闻人离看张池安抚好了骨幽幽,心下稍宽,但还是一脸凝重地道:“白雾在靠近,它似乎是冲着骨幽幽来的。”
“她现在没办法离开,只能我去挡挡了。”
“你挡得住吗?”
“试试呗,兴许我可以?”
闻人离拉住了张池的手,苦笑道:“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她。”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你就当我是报恩吧!”
闻人离顿时了然,骨幽幽还能听到他们对话,张池这么说,是不想让骨幽幽再犹豫。
闻人离心里也不禁有些发酸。
她早就知道张池有很多女人,但她并不知道张池最喜欢的人是谁,又或者,张池其实对谁都差不多。
可现在,她知道了,在张池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骨幽幽。
没有女人能接受自己被别的女人比下去,但在事实面前,由不得她不低头。
张池宁愿让自己承受一切,也要成全骨幽幽,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再怎么伤心,她也不想让张池去送死。
“我知道怎么应对白雾,现在我的状态更好,让我去挡着吧!”
闻人离自告奋勇,要去阻挡白雾。
现在这个情况,她若是不去,就只能是张池过去了。
她也不算逞强,如今,她道心澄澈,正是对抗白雾最好的时候。
“等等,虽然我又菜又怂,但我不会让我的女人替我冒险。”
张池拉住闻人离的手,阻止了闻人离替他去阻拦白雾。
他虽然经常会躲在自家老婆身后,看她们大显神威,但通常情况,他都是知道她们能应对。
像面对白雾这种情况,他肯定是不能让闻人离去的。
“……我的女人……”
一句话,闻人离只听到了四个字。
原来,张池也是把她当做他的女人的。
刚才的酸味还在,但心里的酸水也消停了一点,没再噗呲噗呲往外冒了。
张池见她为了这几个字愣神,也不禁有些好笑。
这姑娘干架一副女汉子风,平时一副御姐范,并且整的活也很厉害,没想到这么纯情。
张池摸摸她的头笑了笑,转身走向了白雾。
两人的对话,骨幽幽全都听到了。
她知道张池是希望她走无情之道,最正确的道路也是走无情之道。
现在,就连杠精骨幽幽都没有再说话了。
毕竟,她的恶念并不是心魔,只是一个思考问题的方式。
善念将人往好处想,恶念将人往坏处想。
而现在,张池是好是坏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必须要突破境界。
可是,在这个时候,骨幽幽却开始了反思。
“最正确的路,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无情之道比有情之道容易,所以我一定要选择无情之道吗?”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一条是坦途,必然成功,只是会舍弃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而已。”
“真的是微不足道吗?也许吧!”
骨幽幽很难说她和张池的感情有多么可歌可泣,难以割舍。
实际上,要割舍也就那么回事。
但是,凭什么要得道就要忘情?
有情便是有情,无情便是无情。
“为什么一定是我心合天心,不能是天心和我心?”
骨幽幽看着苍穹,说出了一句非常大逆不道的话。
天道何其广大,哪怕是修行到了天人境界的修士,也不敢妄言自己彻底了解了天道。
更不敢说让天心合我心的道理。
越是强大的修士,越是敬畏天地。
这也是因为他们爬得越高,越能明白天地之广阔而自身之渺小。
可是,骨幽幽在这一刻依然发出了属于她的呐喊。
最终,她还是没有按照张池的建议,走无情之道,她也没有反过来,走有情之道。
“我有情就是有情,无情便是无情,我就是我,不必屈从,不必迎合,这就是我最初的武道!”
骨幽幽的心中斗志昂扬,而在她身边,那些混乱疯狂的道韵,也被她迅速吸纳回收,在她的身后,显化出了她掌控的大道之影。
那就是她自己。
“你这样做只会辜负张池的付出!”
杠精骨幽幽再次开杠,但这一次,她很快就被抹杀了。
“我心已定。”
骨幽幽的眼里,再也没有了犹豫和挣扎,她和自己身后的大道虚影,同时看向了苍穹。
她不打算以自己的心去融入天心了,她要反过来。
然而,天心本就是一个概念,天本身无心,又如何能融入骨幽幽的心?
可是,骨幽幽心意已决,既然不能融合天心,那我融合大道总可以了吧?
她凝聚出自己感悟出的大道真意,尝试用自己的身体去融合。
这种操作,不说后无来者,但绝对前无古人。
而伴随着骨幽幽开始融合,天地也为之色变。
就像是出现了一个离经叛道的逆子,天道也为之震怒。
所有的修仙者,不管是无情或是有情亦或是本我,最后选择合道,也都是走自己合适的道,而没有狂妄到让天道来顺从自己。
将自己凌驾于天道之上,这可不得让老天爷生气?
然而,闻人离看到的场景,是天地道韵不断地涌入了骨幽幽的体内。
这……
老天爷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啊?
道韵太多,并不完全是好事。
他们能将骨幽幽的道补充完整,却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骨幽幽。
不同于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闻人离,骨幽幽身处其中,自是明白这些变化意味着什么。
这是天道给她的鼓励和认可,但是这泼天的富贵能不能接住,就看她能不能承受得了了。
到底是她的道心坚定,同化天心,还是天心似海,将她同化。
就看她的道能不能干得过天道了。
这一战,连交锋的气场都看不到,闻人离甚至都看不到骨幽幽在进行一场什么样的战斗,而在另一边,张池也来到了安全区域的最前方。
白雾汹涌来袭,仿佛要择人而噬。
张池却有不能后退的理由,只能在前方阻挡,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血肉之躯,能不能阻挡这些诡异的白雾。
这可是能带来灭世危机的东西,就连四大圣兽都束手无策,只能用拖延镇压和以血封印的手段,如今却也封印不住了。
张池虽然得了四圣兽的东西,却不觉得自己能比祂们做得更好。
他能做的,也就是守住心神,释放出朱雀之火。
这火焰似乎真有效果,竟能将白雾阻拦在火墙之外。
不过,白雾并没有被销毁,只是被阻拦了,而后方的白雾还在不断涌来,就像是潮水,不断地在压缩聚集。
“骨幽幽,你可要快一点,不然我可能真的要凉……”
张池心里暗暗祈祷,可是,他看不到自己的身后,骨幽幽显化出的大道真意越来越庞大。
越大,就意味着她能拥有更强的力量,但同时,她想要将其消化的难度也就更大。
时间一点点过去,张池始终全力维持着防火墙。
但人力有时穷,光是维持防火墙,就要消耗掉张池不小的精力,何况白雾的压力还在不断扩大,张池的损耗也越来越大。
闻人离也顾不得张池不让她过去帮忙了,赶紧召唤出明王法身,金灿灿的巨人,赶紧来到了张池的身边支援,帮张池缓解了压力。
可是,张池坚决不让她接近第一道防线,她只好站在张池的身后,只用明王法身抵挡白雾。
“快点啊,张池快顶不住了!”
闻人离在心里暗暗祈祷,但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某种东西破碎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的金身。
也是在金身破碎的瞬间,闻人离也意识到了不妙。
这是白雾突然爆发,强悍的能量,高出了她的防御极限,金身这才瞬间被破。
而在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前方一道爆发性的冲击传来,将她强行送到了大后方,也是在同时,浪潮一般的白雾,将张池整个吞噬了进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