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阁 > 都市言情 > 共你万千星火 > 第09章 双向探索

稍晚些时候,林双回到“爱相共”办公室,收到社区小江的回复,说陈屿峤暂时也没回雁山苑。

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昨天傍晚被他驱赶的蚊子齐来汇聚。

怎么就这么相信那个“三不”青年会乖乖协助她呢?

或者说,怎么就这么相信他不是雁山苑邻里口中的“三不”青年呢?

现在,她只剩下他的一面之词,一个联系不到的联系方式,和依然不知去向的服务对象。

“郑淑宜不希望外人干涉她的家事。”

从事一线服务好几年,她遇到过形形色色的服务对象,敌对者有之,怀疑者有之,满怀期待者有之。她也听到过比“外人”、“干涉”更刺耳的对社工和其服务的形容。但此刻,这句话缠裹在那些嗡嗡声里,如魔音灌耳,吵得她心烦不已。何况,她不知道这真的是郑淑宜的说法,还是陈屿峤想出的、摆脱她的借口。

林双很少感到这么生气。可能因为在这次寻求资源的过程中,她一直在经历各种出乎意料:服务对象的儿子是她少女时代的“红月光”。“红月光”变成了令人谈之色变的“三不”青年。“红月光”好像又没有变……

在相平,有好几个瞬间,林双真的又看到了她思慕多年的少年。

她觉得,意外就意外吧,好的意外更便于开展工作。在她的计划里,暂时没找到郑淑宜也没关系,因为案主总要回雁山苑的家的,到时候陈屿峤案主的儿子已经回家,一切工作都能顺利地推进。

然而,家庭资源、案主之子、她曾经的“红月光”,突然“车遁”了。

“冷静,冷静,冷静。”林双洗了把脸,手掌轻拍两颊。

抬起头的时候,镜子里她灼亮的眼神把刚出卫生间的张阳洋吓了一跳。

“阿双?你没事吧?”

林双关龙头,晃了晃脑袋。里头的嗡嗡声退却,掌握的线索一根一根地抻直延展

社区的人说郑淑宜拒绝干预,自行出院,没有回家,“老闺蜜”报了平安。

陈屿峤证实“老闺蜜”就是最近为他组相亲局但遭到他拒绝的“珍姨”。

郑淑宜透过“珍姨”之口向陈屿峤再次传达了拒绝社工干预的意思。

所以,郑淑宜目前和“珍姨”在一起。珍姨是谁?陈屿峤说她是郑淑宜关系很好的同事,退休前也在七院工作。

郑淑宜会在珍姨家里吗?一个刚经历了轻生、抢救、洗胃、康复照料的老人,会去别人家里休息疗养吗?

重新坐倒在办公桌前,林双拿彩色记号笔在工作手册一条一条地画着。

身后,许彦哲好像在温习培训内容,不知道和哪个实习生或志愿者讨论着社会工作过程中终止服务注的问题。

她需要终止对雁山社区特需老人注之一郑淑宜的服务吗?如果陈屿峤回到了母亲身边,那郑淑宜就依然是社区最初对她的归类状态,不再是需要他们帮助的群体。

但是,这场危机个案的委托方雁山社区的工作人员还在为案主的事情忙碌。微信,小江时不时地把最新的联络进展发给她。

他们没有提出终止服务,林双锲而不舍地整理线索。

小江说,郑淑宜的老闺蜜今天又报了平安,倒是挺支持他们社区的工作。就是不肯透露郑淑宜人在哪里。

橙色的荧光笔在工作手册反复出现的“七院”画了好几个圈。

七院离雁山苑有八站的距离。从今天陈屿峤下车的地方转乘区间车,大约三站就能到。

……

此时,林双以为“车遁”的人正站在鹭栖市第七人民医院住院部大楼外,低头再度确认了一下微信的消息。

“珍姨”发于12点01分:下午来可以,但你千万别带其他人一起,淑宜姐不想叫外人管她的事。她现在人在七院住院部,你别透露出去。

然而,陈屿峤办完探视手续,人都已经进了住院部大楼,又被闻讯而至的珍姨挡了出来。

她把他拉到外头僻静处,哑着嗓子谆谆嘱咐:“别去看淑宜姐。别告诉她你来了。别问她怎么回事。”

陈屿峤垂着颈子,目光落在面前人鬓角的银丝。

一次见珍姨时,她还乌发浓眉,音色清亮,笑着夸他考了所不错的大学。

一晃十来年,她和郑淑宜都老了。

他问出心中疑惑:“珍姨,是郑淑宜生我的气,所以我不能见她吗?”

珍姨意味深长地叹气:“你别多想。淑宜姐现在情绪还不太稳定。”

顿了顿,喂他一颗定心丸:“我会继续做她的工作。有什么消息联系你。”

又吩咐他回家找几件郑淑宜的夏装,再抽空找人问下旺旺旺的下落。

道别后,陈屿峤目送珍姨背影消失,想起之前他按她的指示来到七院住院部,报备给导诊台的时候,护士呼叫的是五楼的病房。

由于郑淑宜工作忙碌,他童年的课余时间基本都在七院安营扎寨,对这座医院的一砖一石都十分熟悉。如果它的格局没有变化,如果他的记忆没有出错,住院部五楼应该是儿科和内科的病房。

心内、消化内、呼吸内、神经内……郑淑宜的身体是哪里出了问题?

社工林双之前说,经过检查,郑淑宜没有什么严重的健康问题。那么,她会不会住在神经内科?

珍姨又说她情绪不稳定。突然闹自杀,是患了老年抑郁症吗?

坐公交回雁山苑的一路,陈屿峤翻看着这几个月与郑淑宜的聊天记录。

她大部分回应是惯常的言语风格。有时过了很久才回复他,也是因为“老抱着手机不伤眼啊”,他很难想象自己的母亲内心正经历着抑郁情绪的折磨。

陈屿峤懊丧自己当时冲动离家,只避免了郑淑宜的“心烦”,疏忽了她其他的情绪变化。

……

时隔近五个月,陈屿峤再次走进雁山苑二期自家的楼栋,视线投向簇新的门锁,刚要往里戳钥匙的动作停顿住。

“……”

他拍了拍脑袋,想起林双之前说的“撬锁救人”。而他现在并不知道新换的门锁密码。

试了几个常规的初始数字后,门锁岿然不动。

郑淑宜知道密码吗?

他点开手机。郑淑宜一次联系他,还是那句“死在外头”的咒骂,也没有回复他“这几天怎么样”的问候,打过去的电话全都拒接。

无解了。

“啊?身份证?”

吴应致大喇喇的惊声从手机那头钻入耳朵。

“那个社工妹妹没给你吗?她说回岛内带给你的……”

“……”

开不了家门,也没有身份证,他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晚九点多,林双和雁山社区的小江复盘完郑淑宜的情况。

小江表示社区已经联系了阿珍护士,明天就和她见面恳谈。

林双略微安心,锁好办公室的大门,打卡下班。

这份工作表面朝九晚六加双休,一旦有项目或者突发的工作任务,加班是常态。为此,她已经推掉好几个可以贴补生活费的兼职了。

想到生活费……林双停住脚,低头查看手机银行的账单。最新一笔支出是今天那趟几十公里的打车费。

岛内生活成本本来就高,这笔额外的支出着实令她肉疼。何况,斥了百元“巨资”,她还是没链接郑淑宜的“家庭资源”陈屿峤。

抱着再试试的想法,她又一次拨出了新加的那个号码。

出乎意料,那头响了两声便通了。

林双接着那声“”后一鼓作气地说道:“陈屿峤,我是爱相共的项目社工林双。你的身份证在我这儿,什么时候要?”

“……”听筒里久久沉默了,显然没料到她会用这句话、甚至这个见面“理由”做开场白。

片刻后,听到那头报出时间地点,她唇角轻撇,微微笑了。

拿捏!

陈屿峤与她约在离雁山苑不远的一家24小时便利店。

林双赶到那里,隔着落地玻璃窗,一眼看到餐位后的目标。

他面前摆着半杯美式咖啡,身还是那件薄荷绿的恤,旁边的空座椅搭了一只塞得满满当当的黑色背包。

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令林双略感惊讶。

见她进来,他挥手示意,对她绽开笑容,目光柔和面色明朗,仿佛今天中午根本没有撂下她一走了之,还失联快十个小时。

相比之下,林双内心的不悦都反映在了表情和语气里。

她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问道:“陈屿峤,你为什么自己走掉了?”

“嗯?”对面人微怔,目光投向她。

林双挂着嘴角,一张圆润饱满的脸也仿佛随之拉长了。

“你在生气?”

“……”

林双万万没想到他会冒出这样的疑问。而且他表情坦荡,语气也十分认真,好像真的很纳闷,纳闷她为什么气鼓鼓地发难。

她难道不应该生气吗?她在内的“爱相共”项目人员、雁山社区的小江他们,还有刚才一直发微信消息询问她进展的甘恬,大家都在为他母亲的事揪心奔忙……而最该与他们结成“盟友”给予支持的人,突然从统一战线溜号了。

溜号的人此刻还一脸无辜地环顾左右而言他。

她扶额,揉了揉太阳穴:“陈屿峤,如果不是要拿身份证,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打算联系我了?”

“不是。”他回得迅速磊落,又反过来问她,“是我没有说清楚吗?”

陈屿峤重复了一遍走时给她发的消息:“珍姨告诉我,郑淑宜不希望外人干涉她的家事。所以我先回岛内找她,有什么进展会联系你。”

他顿了一下,“也就是说,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进展。”

他透露了一些增量信息,比如“外人干涉家事”的形容是珍姨转述的、郑淑宜的想法,而不是他本人的评价。

林双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反应过来后,她怔忡了一瞬。她好像,挺在意他对她职业的看法。

但她很快又把注意力转到另一条关键信息了,“没有进展的意思是,你并没有见到郑阿姨,也没有联系她?”

“对。”陈屿峤下巴微抬,示意她旁座的背包,“而且家里换了锁,我也进不了门。如果再拿不到身份证,我只能流落街头了……”

林双:“……”

好惨,又有点解气。难怪他待在24小时便利店里。

她摸出裤兜里的身份证,指尖沿着桌面推过去。

陈屿峤接过来,道了谢。

“那你打算住酒店吗?”

“目前只能这样,等我联系郑淑宜……”

他抬头,蓦然收住话头。

林双支颐,好整以暇地盯着他,露出一道狡黠的笑容:“我知道你家新门锁的密码哦。”

“你可以用今天珍姨透露给你的信息来交换。”她歪着脑袋,眼睛眨了眨,“没有见到郑阿姨的话,你总该联系了珍姨吧?”

见他无言以对,林双笑眯眯道:“当然如果你不差钱的话,住酒店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