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阁 > 武侠仙侠 > 五代箫剑录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师恩

聂远见师父似乎心灰意冷,全然在云里雾中,不知他是何意。他正要追问,颉跌博突然转回身,说道:“你一定想问为师为什么,对吗?”

聂远茫然点了点头,颉跌博却摇摇头道:“为师这辈子做了许多事,到头来才发现,原来方向错了,做的再多,终究是一事无成,虚度一生。”

他答非所问,聂远愈来愈发吃惊,颉跌博又继续道:“就连为师现在的这个决定,为师自己也难称对错,还是不再妄加指点,由你和荣儿自己去探寻吧!”

聂远心下疑惑,师父所说的“现在这个决定”是什么,难道就是不告诉自己,他在峰头和灭魄的对话么?

聂远越来越迷惑,颉跌博见他此状,反而喜道:“你放心去走自己的路吧,为师已经耽误了我自己的一生,不想再耽误你和荣儿的。这风烛残年,为师只想在云梦山间,与一二闲云、一盏淡茶为伴,再无他求。”

聂远霎时惊愕不已,连忙赶前去,“扑通”一声跪下道:“师父,徒儿做错什么,你要打要骂,徒儿不敢有半点怨言,但求你不可将徒儿逐出……”

颉跌博前将他托起,道:“为师已经说过了,不是你错了,是为师错了,你和荣儿都没有错,是为师错了……”

他喃喃说了半晌,又突然止住,对聂远道:“此外,也不是你要退出鬼谷,是为师要退出鬼谷。从今以后,你和荣儿就是新一代的鬼谷传人,荣儿现在困境未解,就要靠你这个师兄相助了。”

聂远正要说“万万不可”,颉跌博拦住他道:“你就再听为师说一句,为师自觉执念过深,难以裁定孰对孰错,这鬼谷派掌门之位,就由你和荣儿自行决定吧,不论是比武、谋略、任务也好,为师再也不管了。”

颉跌博这一连许多话说出,使得聂远措手不及,一时间只觉全然不可思议,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颉跌博摆摆手道:“远儿,代为师向荣儿告别,勿念,勿念……”

他养育聂远十几年,最了解聂远的心性,知道他此时吞吞吐吐,心中却最重感情,绝不会允他这般离开。

于是颉跌博不待聂远再行挽留,倏然转身朝山下疾奔而去。聂远大吃一惊,欲要发足疾奔追赶师父,却觉身刺痛未除,无法催动轻功。

聂远只得怔怔看着那个仙风道骨的身影远去,十几年来的师徒情谊在他心中回荡周转,千言万语呼之欲出,难以抒怀,不觉间已热泪盈眶。

那个从来不会老的老人,如今终于还是老了,累了,回到了历代鬼谷传人修行的云梦山。那里是鬼谷人的起点,也是鬼谷人最好的葬身之地。

聂远突然“刷”一声拔出青霜剑来,重重插入了山径之中。他又跪在山路正中,朝颉跌博去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和师父都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一切的虚言,都不如这三个响头情深义重。

聂远站起身回过头来,石碑的“螭吻峰”三个字在经年风霜下已经渐渐模糊。聂远收剑回鞘,一步步走峰头,不出所料,并没有灭魄的尸体。

他不知道灭魄用什么办法说动了师父放弃了复仇,聂远看向另一边陡峭的山坡,知道灭魄已经从此处下了山,自己绝对追赶不了。

这座峰头的十年恩怨,竟然以今天这种方式作结,颇出了聂远意料之外。但他除了相信师父的选择,只有相信。

此时正是清秋时节,峰头的冷风吹过,凄神寒骨。聂远却不觉难受,因为这正是修炼霜寒九州的绝佳所在。

聂远席地而坐御气吐纳,待到经脉旧伤痛感渐渐隐去,开始引导体内的寒冰真气冲穴。

有转魂的邪派内力提前打通了聂远的几处要穴,又有正一教内力伴随寒冰真气向全身流通,聂远只觉这寒冰真气再无以前的枯涩之感,反而所到之处皆冰凉舒适,只觉得大为畅快。

如此引导真气沿着经脉而行,一直到承浆、龈交二穴,又走过膻中、丹田等多处要穴,一路势如顺水推舟,均无不适之感,聂远不禁大为欣喜。

聂远正要再将任督二脉尽数打通,这时突然见得霸下谷方向浓烟滚滚,大火冲天,不禁心中暗惊,不敢再耽搁时间。

他站起身来舒展了一番筋骨,这一段没有武功的时间中,他已将霜寒九州的其余招式一一理解,此时内功深度突飞猛进,这一门武功也随之大有进境。

虽然不敢顶着经脉旧伤使出,但聂远已经暗暗觉得,除自己原先已经练得纯熟的“破冰点苍”、“疾风骤雪”、“平地飞霜”三式外,“霜过留痕”、“长白飞雪”两式自己也不难使出。

只是在这师父离去,自己武功恢复且再有进境的时刻,聂远的悲伤和喜悦都无人可以分享,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他此前独行江湖时,从来都是无喜亦无哀,无嗔亦无忧。而如今有过柴嫣相伴,再要独行,就觉得再难像以前那般了。

聂远让自己冷静下来,收剑下山,往霸下谷方向走去。

一路无话,一直到得谷侧狻猊岭下,聂远远远见得前方草丛埋伏着五六个五行派弟子,正鬼鬼祟祟盯着霸下谷方向。

聂远心知这些人必是来者不善,便悄然走到几人身后,拍拍一人肩道:“兄台,在此作甚?”

那几人正是田长老在此处埋伏着放哨,此时被聂远发觉,当即被吓得跳了起来。

其中一人怒道:“装神弄鬼,你作死么?”不由分说一刀朝聂远劈来。聂远剑鞘轻轻一格,又是一袅,便将他单刀打落在地。

那人吃了一惊,其余几人又一齐挥刀砍来。聂远倏然拔剑出鞘,却见寒光一闪,细长剑影一一错过几个刀锋,众弟子惨叫连连,各自手腕被点,钢刀落地。

几人眼见不敌,拔脚就往霸下谷跑去。聂远剑鞘一扫,将最后一人打翻在地,逼问他道:“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地鬼鬼祟祟所为何事?”

那人不敢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了聂远听。聂远将他穴位点住,便也暗自跟踪在那几个逃跑的弟子身后,往霸下谷走去。

那几人也不管聂远是不是跟随在后,慌慌忙忙径直往谷口中跑去。

聂远到得一棵大树后站住观望,见得烟气就在谷中不远处。又听得其中熙熙攘攘,喊杀声不断,便也移步跟着往里走去。

方才走了三步,聂远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一个柔软的物事,连忙停步让开。聂远拨开半人高的杂草俯身下去察看,却见其中藏着一个昏迷的女人。

女人戴着面纱,正是夏昭容。聂远想起灭魄给黑袍客派下的任务,当下以为是他动的手,不由暗暗恼怒。

聂远探了探她鼻息,发觉她只是昏迷,又心中一喜。聂远看看谷中烟火弥漫地愈加剧烈,心道自己无暇顾及夏昭容,不由得踌躇起来。

聂远正看着谷中,突然听见耳边“咳咳”两声轻咳,回头一看,却是夏昭容悠悠醒转。

夏昭容茫然道:“我这是在哪……”随即回头看见聂远的面孔,本能地吓了一跳,连连向后瑟缩了数尺。

聂远连忙道:“你不要怕,我不是歹人。我们在洛阳见过,你还记得吗?”

夏昭容流血不少,现下正身子虚弱。她抬手按按头,突然面露惊恐道:“你……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救东丹王的那个人。”

说罢她连忙去寻自己细剑,却惊觉它不见了踪影。聂远见她十分害怕,便先后退了两步道:“姑娘,我知道你一定恨我,但现下东丹王已经死了,也算是罪有应得罢。”

夏昭容一听见东丹王已死,又惊又喜,当即跳起两手扶着聂远道:“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聂远点点头道:“千真万确……”

夏昭容打断他道:“你快说说,他是怎么死的?谁杀的他?是你么?小少侠,姊姊就知道你侠义心肠……”

聂远见她现下这般情态,不由怜意顿生。但知柴荣尚在险境,便连忙对夏昭容道:“姑娘,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你身子虚弱,且先稍歇片刻。待到身子好了,再出山去吧。”

说罢聂远转身便走,夏昭容稍一愣神后,叫住聂远道:“少侠,谢谢你。”

聂远方才走了两步,停住道:“你不必谢我,东丹王罪有应得,你晚终于可以安眠了。”

夏昭容想起自己昏迷前黑袍客说过的话,知道如今自己又被寒鸦抛弃,成了无根之萍。虽然噩梦已经不再,但自己的豆蔻年华也已一去不返,自己从此亦是走投无路了。

想到此处,夏昭容又叫住聂远道:“那……少侠,你要去哪?”

聂远暗暗头痛,只好告诉她道:“我要进谷中救人。”说罢又要转身离开。

夏昭容急忙道:“我和你去。”说罢就要赶前来,可她刚一移步,就觉头晕目眩,无法再走。

聂远微微侧头道:“姑娘你失血过多,且先在此处安歇,不要走动……”

夏昭容本就对聂远并无厌恶,此时见得他是好人,自己又别无依靠,连忙道:“小少侠,你要……记得快点回来,送姊姊进城。”

聂远蓦地想起柴嫣说这话时的语气神情,当下答应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