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静默了很久,马车颠簸着到了家。云朵下了马车回头等她,过了一会儿她才走下来,好像哭过,眼角有些湿,眼里却神色分明。
云昭走下马车来,她对云朵说:朵儿,我不苦,为了你做的事亦不是麻烦。
她伸手将云朵抱进怀里,轻轻地揽着她的肩膀。
若没有你,云昭不会是今日的云昭。
她或许会手刃仇人,然后自戕。她会忘记这世间所有的温柔只剩冰冷的死亡。可能她会在一时冲动时舍弃了百姓和楚国,舍弃荣莱侯府和陛下,然后在悔恨中死去。
因为有云朵,她人性里最后一丝温暖禁锢着狂妄的残忍。
这样的云昭,才不会让自己痛恨。
云昭很感谢你。
云朵的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她紧紧地抱住云昭的腰,把脸埋在她的肩窝。
阿姐,我也很感谢你。没有你,云朵也不会是今日的云朵。我不会读书,不会进学堂,不会做小师傅,不会知道这世间有你这样好的人。
好啦,不说了。云昭拍拍她的背,将她放开,一边替她拢好狐裘,一边说,你先回去,我要再去趟周府,把这件事了却。
云朵拉住她的手:阿姐,我跟你一起去。
天压得很沉,灰苍苍白湛湛的,令人感到压抑。然而掌心里的手那么柔软温暖,她不是孤身一人。
周府的正堂只坐了周伯轩夫妻,这叫云昭松了口气。方家那黑压压的一屋子人,实在令她感到头疼。
周软进来时脚步虚浮,她由婢女扶着,几乎就要跌倒。
她看到云昭,眼睛亮了亮。
我可怜的软软。周夫人前去扶她,她却神色冷淡。周软朝堂一拜,低声叫:爹。
周伯轩是疼她的,因为婚事父女俩僵持着。如今看她虚弱成这个样子,心痛难忍,看着她也不忍硬着脸:坐吧。
周软没有坐,而是撇开夫人的手走向云昭。她期盼地看着云昭:昭姐姐。
她又看了一眼云朵,微微红了眼眶:朵儿。
云朵起来拉住她的手,扶着她坐下来:有阿姐在,软姐姐,你安心。
她这么说,周软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
周伯轩蹙眉看向云昭:云侯今日登门,所谓何意?
云昭站起来朝他们夫妻一拜,周伯轩慌张地站起来,夫人也站了起来。
侯爷,我们夫妻可受不住侯爷的大礼。
云昭抬起身子浅笑:云昭是云府的晚辈,伯父与伯母都是长辈,自然是受得的。
如此说,周氏夫妻对视一眼,又坐了下来。
这些年,承蒙阿翁及诸位叔伯照顾,云昭才有今日,荣莱侯府才有今日。周府于我有大恩。
周伯轩看着她,不解其意。
她接着说:如今,我自是不能看着软软真的绝食自尽。
周伯轩松了口气,周夫人抹着眼泪说:侯爷呀,你快劝劝软软吧,我这做娘的心里疼啊。
云昭眼神一错,笑道:我来是劝伯父伯母的。
劝我们?周伯轩瞪起眼睛,侯爷莫开尊口,我家软软绝不能嫁给一个故作清高的县丞。
衍生不是故作清高!周软忽然站了起来。她眼前发黑,就要向后倒去,云朵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周软握住云朵的手,朝她虚弱地笑了笑。
周夫人担心地站了起来,周伯轩也看过去。她又坐下来,看着云昭叹息一声说:我家并非挑他门第,只是林
子竹此人太过执拗不懂变通,软软若嫁给他,将来是要受苦的。
子竹哥哥不是……
周伯轩打断周软的辩驳:怎么不是?为父屡次有意提拔他,他都不愿意。他是不想沾你的裙带关系,自作清高!哼!
云昭挑眉,原来还有这些事。
周伯轩接着说:也不怕云侯笑话。只是官场为官,空有一腔热情,自作清高有什么用!自保尚且困难,如何为民做事?
云昭不置可否。周软的胸脯剧烈地起伏,她的脸因为气愤而涨红。她推开云朵,走前来。
衍生不是自作清高。他在郫县是真真实实地为民做事,爹你都是看在眼里的。他不肯因裙带升官又有什么错?难道要人人钻营,只认官职,不认初心,这才是官场吗?
住口!周伯轩拍案而起。周软缩了一下,惊恐地睁大了眼。
云昭挪着脚步挡在周软身前,云朵过来扶着她。
周夫人站起来拦住周伯轩:夫君息怒。
云昭也说:伯父息怒。
她看了一眼周软,又说:软软说的也并没有错。她虽是闺阁女儿,却有如此见解,可见周府家学不负世代清流之名。
周伯轩看了她一眼,理了理衣襟。侯爷谬赞。
云昭说:伯父无非是担心那林子竹只知埋头做事不知升迁名禄,若他如今有意升迁呢?
周伯轩挑眉。她笑:王相公日前向陛下举荐了越州长史,正是林子竹。
越州是富饶之地,长史虽只是从六品,但未来可期。重要的是,他听闻软软的婚事,有意争取,愿意改变,伯父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周软跪了下来:求爹成全。不论衍生是何官职,我敬他人品,慕其才华,喜他脾性,我都愿意嫁他。求爹娘成全,软软求你们了。
周夫人将她扶起来,用手帕擦去她的眼泪,心软得一塌糊涂。
夫君啊,若子竹那孩子肯进,你看?
周伯轩叹了口气:可这婚事毕竟是陛下首肯的赐婚,虽还未明旨,但方周两家都已知晓,这又是方侯求来的婚事,怎么好拒绝。
云昭牵过云朵,对他说:伯父,有一事云昭不愿相瞒。方家七公子早心有所属,这人就是我的妹妹云朵。
周伯轩震惊地看向她们姐妹,眼里堆起几分厌恶。
原来云侯是为了自家来这儿说和。
伯父这样说,叫云昭真是有口难辩。软软心有所属,宁死不屈,方七公子也另有佳人,若云昭不管,便是损了两对有情人,伯父失去女儿,我失去妹妹,陛下失去良臣佐将。
周伯轩冷哼一声。
我今日与伯父伯母言明,就是不想有一日被有心人拿出来,挑拨你我两家的关系。软软也是我的妹妹,我不能看着她自戕,云朵我自也是心疼的。如若能两全,何乐而不为呢?
云朵的婚事,自是由我这个做姐姐的去说。至于陛下,我想他是愿意成人之美的。
周伯轩站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女孩。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如此周全的思虑,心机城府可见一斑。
若一想她数经沙场,久战少败,便也觉得这是应该的。
周伯轩笑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说:小昭有心了。
云昭也笑:伯父,软软大婚,我有一件贺礼。
你是料定了老夫会同意,连贺礼都准备好了?
伯父是慈父,对软软疼爱有加,又怎么因世俗偏见,眼看着女儿自尽呢。
周伯轩扯了扯嘴角。
云昭说:我送软软的贺礼,是越州盐行十三间。即便有一日书生意气,他们夫妻也能安稳度日。
昭姐姐,这我不能要。周软半靠在母亲怀里,着急地看着她。
周伯轩也说:你这礼太重,周家不能收。
盐帖已由户部开出,写的是软软的名字。我这做姐姐的,权当给她的嫁妆了。
如此,谢过侯爷了。周伯轩如是说,周软也福了福身,软软拜谢昭姐姐。
离开周府,云昭和云朵手牵手往家走去。
阿姐,你中午想吃什么?
你次做的白酥鸡很好吃。
云朵仰头看了看日头。几缕阳光破出云层,光芒虽然微弱,却那么有力量。
中午来不及了,晚我给阿姐做,再加一道九宝鱼,白灼圆菜。云朵想了想,笑着说,鸡肉小米粥好不好?
好。云昭笑着捧起她的手挽在臂弯,云朵做什么我都爱吃。
她亲昵地把头靠在云昭的肩,小狗一样撒娇地蹭了蹭。
云昭再入书房,心情已经平静许多。
皇帝挑眉看着她问:你想让方景良到冀州任州丞?
冀州州丞老迈,已递辞官还乡的折子。方景良出身世家,文武双全,担得起这个担子。
他可是朕的殿前禁军统领,手握三万禁军的一军之帅,你却要他做个文官,不显得埋没人才了吗?皇帝满含笑意地看着她,他做了你的妹婿,我以为你要调他入玉阳军。
就因他将是我的妹婿,我才要他们安稳度日。请陛下成全臣这一点自私之情。
你倒是把身边的人都安排得妥当。
云昭抬起眼,正大光明地说:臣自幼亲情寡薄,如今也只剩云朵一个妹妹,只要她好,臣便一切都好。
她这语气里隐藏着暗示。皇帝不知听没听明白,只大手一挥,御笔朱批,恩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