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阁 > 玄幻奇幻 > 旧日音乐家 > 第十八章 移涌一窥

范宁坐得笔直,他听完维亚德林爵士对诺阿人“辉光折射论”的解读,双手叠放桌面,沉默了近十分钟。

然后他尝试着总结:“聚点自而下,我们自下而。所以有知者的能力,用最一般地概括,就是透过众史迷雾,获取隐知,壮大灵感,以进入移涌,窥见世界表象之后的意志?”

“同时,也就可以调动出某些神秘的力量?”

“这次你理解得相当准确。”

“怎样才能成为有知者?”范宁发问。

“你想去看看那些不一样的色彩?”维亚德林反问。

“其实,那些向下漂流而沉积的世界表象,并不就是束缚你的牢笼,相反,在某种程度它保护了你。”

“世界的表象框定了你所感到的、所认知的范围,某些超验的可怖事物,会在不自觉中被你的潜意识排斥在外,而如果你主动地向外层窥探的话”

“它们可能会自己出来?”范宁突然说出了安东科纳尔教授日记末尾的内容。

“没错。有知者的两大要素是隐知和灵感。而两大危险,则是畸变和迷失。”维亚德林说道。

“最开始窥见世界的意志时,你可能会产生优越感,认为自己洞见了世界的真相。但随着探索越来越深入,你会逐渐发现这个世界本质是不可知的,你会感受到混乱、扭曲和内心的无力,你会觉得无知者才是最幸福的。”

“移涌在哪?”范宁只是继续追问前一问题,“或者说,我该怎么去到移涌?”

“它在天?”范宁又抬了抬头,看向天花板密密麻麻的烛影。

“不知道。”维亚德林说。

“我们不知道移涌在哪里。”

“??啊?”范宁愣住了,“你们不已经是有知者吗,不知道移涌在哪?”

“我们只能梦见它,或准确地说,我们只能从梦境借道过去。”维亚德林笑了,“去窥探世界的意志,研习那些象征神性的相位,捕捉那些象征灵感的耀质。”

“人类的认知就是如此的局限,哪怕是聚点多次降格和坍缩后的形象,我们也无法得见。我们唯一能亲眼看见的就只有世界的表象那些移涌不断向下漂流淤积的沉渣。”

“哪怕有知者中那些无比强大的存在邃晓者,也只能在梦中得见移涌。”

“所以,成为有知者的途径是控梦法?目的是从梦中进入移涌?”范宁询问确认。

他再次想到了安东老师。

看来老师的确是在探索“控梦法”的过程中,窥视了什么不该窥视的存在,最后“迷失”了。

这个疑惑或许能这么解释,但另一个问题还是没有完全确认:音列残卷中的“神秘和弦”。

安东老师作为一位伟大的作曲家,应该具备了较高的灵感,他的“迷失”有很大程度是因为“神秘和弦”干扰了他的心智,当然,那本音流、织体与梦境有没有坑也不知道。

神秘和弦出自音列残卷。

而音列残卷的前因后果,自己应该已经闭环完结了才对。密码已经破译了,美术馆最后的“莎草纸符号”自己也取走了,

所以“神秘和弦”是用来干什么的?

仅仅是多加了一层防破译手段?

这事情还没完?

这个问题除非自己以后弄回查封的残卷原件和那本书,才有机会弄清楚。

不过他觉得,在特巡厅手里弄回它们的难度,可能超过了解密本身。

“范宁,你觉得你由什么组成?”维亚德林没有直接回答范宁对于控梦法的疑问,而是抛出了新的问题。

“额”作为一个前世化学狗,范宁职业性地准备开口背诵元素周期表,但马反应过来,于是试探着作了一个中西皆通的回答:

“肉体和灵魂?”

“准确来说,是肉、魂、灵三部分。”维亚德林纠正道,“看来我有必要再传输你一些低阶的隐知。”

“肉,血肉之躯,你在世界表象的依托。它还可以稍作延伸至第一层以太层,后者反应你的感官和身体状况。”

“魂,精神和意识。魂的显意识构成第二层情绪体,反映你理性或感性的思考。魂的潜意识构成第三层星灵体,反映更高的超验性情感和思绪。星灵体对应星界层,即世界表象和意志交汇的混合地带,这是普通梦境能达到的地方,我们若想去世界的意志移涌层,必须先借道经过这里。极少天赋异禀的普通人,在清梦中熟练控制梦境时,可以升至星界最高点,那里与移涌层只隔一层薄膜。”

“灵,源自辉光折射出的那一丝神圣的火花,有知者所说灵感就是灵的强度。对于普通人来说,灵处于被屏蔽状态,和魂杂糅在一起,所以他们称之为灵魂。”

维亚德林盯着范宁:“你不是在问,怎样才能成为有知者吗?”

“在清梦中,抵达星界的边缘,用灵的独立力量撕开那层薄膜,你就进入了第四层移涌层,成为了有知者。”

“卡洛恩,我现在调用自己的力量,带你体验对移涌的一窥,你会感受到和世界表象不一样的色彩,也可能会体验到惊悚奇诡的危险,然后,你便可考虑之后要不要走这条混乱疯狂的道路。”

范宁好奇问道:“普通人也可以被清醒地带入有知者的梦境或移涌吗?”

“可以,这其实就是联梦,只是代价很高,时间很短,哪怕是有知者中的强者邃晓者也不会随意持续太久。”维亚德林解释道。

他取出了第二个小型的精油蒸发器,套在烛台的另一根蜡烛,里面装有无色的液体。

“刚刚的秘氛是用洋槐、大茴香纯露,与经池相秘仪淬炼的苹果花精油调制而成,目的是保护神智,现在加额外助你入眠的墨角兰、风信子和薰衣草混合纯露。”

他又取出了一个带滴管的纯黑色小瓶,随着滴管盖的开启,紫色的荧光喷薄而出,在周围半径十厘米的球形空间内弥散。

“最后滴入少许钥相的耀质灵液,它们是从移涌中提取出的灵感精华,让你不至于在进入移涌地瞬间就耗尽了普通人的全部灵感。”

维亚德林说着,动作飞快地往蒸发器滴入了四五滴,再迅速合盖子。

看得出这耀质灵液极为昂贵,范宁觉得它们似乎非气非液,倒像是一种绵密又闪耀的“光”,沾染了纯露液体后,整个小瓶就像变成了一盏紫色的灯。

甜香混合着清幽,紫影笼罩着烛焰,在留声机安魂曲的吟唱声中,范宁觉得自己的心境坠入了静谧的某处所在,眼皮越来越沉重。

“卡洛恩,注意感受,你最后能窥见移涌的时间大约只有一秒,也会视你的灵感强弱而左右。”这是范宁在现实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做了一个梦,房间物件摇晃,砖石洒落,摇摇欲坠。

他将头探出窗子外,环视四周的砖墙,发现自己处在某个塔楼高处。

范宁想到了此景与自己曾记载的某个梦境的相似之处,于是他成功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做梦。

塔楼塌毁在即,在清梦中,范宁控制自己跃出了窗户,飞进了带着氤氲雾气,长满花草的天空,但他觉得似乎处在水中,心跳加速,呼吸困难,应该马就会坠落惊醒。

“你不用呼吸,所以不会窒息,往潜。”脑海里传来维亚德林沉闷的几个音节。

范宁的窒息感突然消失了,于是他竭力控制自己继续往飞。

天空越来越暗,从深蓝到黑蓝,空中生长的植物已扭曲为无法解读的字符和景象,这里已经接近星界层的边缘。

他觉得自己的什么东西已经被点燃了,一旦燃尽,就会跌落至其他不自知的梦境。

而自己燃烧的速度就像一小撮干草那样快。

浑身浸在凉水中的感觉依然存在,他觉得前面的空间被撕开了一道紫色的口子,内部似有无数不相干的风景,堆砌如万花筒。

“保持清明,让自己的灵探视过去。”维亚德林的声音再次响起。

范宁努力往前方窥探,但他不是有知者,魂和灵并未彻底分离。

他努力把头向移涌层伸出,躯体仍然卡在星界层的曲折隧道里。

在这个隧道里他丧失了听觉与视觉,无数场景和概念直接挤兑进了脑海里,皆是他之前对世界表象的种种印象与评价组成的碎片。

最后他的灵终于往移涌层探出了一丝。

他发现自己从瀑布下探了出来,身后的湍急水流,不断地朝下方的虚空坠去。

黑夜的虚空中,悬浮着稀疏的,大小不一的荒原,各色代表不同相位的耀质在空间里游弋着。

远处漂浮着一座巨大、朦胧又绵延的乌青色环山,环山的更远里边,是一座澄澈金黄、高耸入天的辉塔。

他也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被窥视感,那些比他强大太多的不知名事物在暗处蛰伏、生长、蠕动,耳旁响起的呓语声似乎要攀爬了自己的后背。

整个过程他坚持了约三秒左右。

在意识即将溃散之前,他远远地望向了辉塔穹顶之,似乎在天空最深处的虚无里缓缓转动的那个存在。

在这刻,他觉得五官的感觉界限模糊失真了,只觉得祂与自己隔着成千万重光与暗的帷幕,无法描述,无法得见。时间的概念不在了,他的附近站着儿时的自己,现在的自己,年迈的自己,将死的自己,前世的自己,皆因崇高而战栗。自我的概念消失了,他觉得这些观察者是自己,也是父亲,还是老师,还是无数相识或不相识的人,甚至只是一棵树。

在这刻,他非常肯定,倘若那万千重帷幕皆不存在,自己就会因直面真实而被湮灭成虚无,无论身处何地。

但是,他还是感受到了,辉塔穹顶的那个存在对自己强烈的呼唤。

这并非他独有之感受,只因为每个人的灵中,都含有最初从聚点抛洒而出的神圣火花。

这是刻在灵深处的向往,也是刻骨铭心、落叶归根般的眷念。

在第三秒的末尾,他的意识终于彻底溃散了。

煤气灯全开的房间亮堂无比,熄灭的烛台冒着青烟,秘氛的甜香味还有最后一丝残留。

“在移涌里你窥见了什么?”维亚德林一边清理着红木桌的粗盐,一边问道,“是不是明白了,每个有知者,都将面临一场疯狂混乱,充满各种不可知危险的求索之旅?”

范宁的自我感一时没有找回,他的意识中不断跳跃着各种各样的面孔和声音,年轻的、衰老的、华贵的、粗俗的、愉悦的、苦痛的、圣洁的、污秽的

过了很久,瞳孔才逐渐有了焦点。

他开口了,无数个涣散的声音终于重合在一起,

声音低沉又清晰,就似与内心深处另一个自己的对话:

“世界充满缺憾,但终将有人亲见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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