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读《异闻录》，对书中内容有何见解啊？”
等马车走远，伟岸老者才回过头来，对季扬开口道。
“见解倒说不，说点个人浅见吧。”
季扬放下书本，微微皱眉道：“此书的作者当是一位人族中的修者，或者与仙门有关之人。”
“单以记录的内容来看，倒是横跨了不短的岁月，书中有些内容也记录得颇为详尽，可称得是可圈可点。”
伟岸老者看着季扬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是赞同的。
“但是，此书的作者完全是从人族的观点出发，以人族的伦理道德、是非判断作为标准，在某些方面难免就会有失偏颇。”
季扬翻开书页，指着一段文字道：“比如这一段，讲道蛟龙水精之类，本来也没什么，可提到蛇蛟走水之时，只一味强调其走水之时如何遗祸苍生，却不提走蛟化龙之后，为天下苍生调理水脉之功德。”
老者听得连连点头，看向季扬的目光已经多出了几分赞许。
季扬得到老者眼神的鼓励，便继续开口：“这书中似乎对妖物颇有成见，书中提及妖物害人之时，总是洋洋洒洒大堆的文字，但提及妖物报恩之事，总是一言带过，就算称一个‘善’字，亦非真心称赞，后面往往又列举此妖之过，总之，给人一种‘妖便是妖’的成见。”
“殊不知妖中亦有好妖，人中亦有恶人，不能一概而论。此书的作者，对妖过于苛刻了。”
“呵呵......”季扬冷笑一声，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老者点头：“先生所言，甚有道理。”
看向季扬的目光已经带了一丝钦佩。
“先生可知晓此地为何叫卧龙壁？”
过了一会儿，老者又道。
“不知......难不成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季扬眉头一挑，有些不明所以地四处看了看。
老者似乎微微地叹了口气，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大约三百年前，此地下方千米处，有一深潭，潭中有一螭蛟。”
老者的话语突然变得有些幽远，似乎在回忆昔日的一些事情。
“这螭蛟心气很高，入了此潭之后，发誓未走水化龙之前，绝不走出潭中一步。”
“两百年后，那螭蛟自觉修行已经近乎圆满，便准备走水化龙。”
“那一年亦是芒种。”老者略显迷离的眼神和季扬交汇，过了几秒才继续道：“蛟龙走水，难免会水淹岸边数十里内的土地，可螭蛟修行日久，数百年的苦修方有这一线希望，又怎么可能为此而放弃呢。”
“那一年，明德府水患骤起，螭蛟破土而出，所过之处，无不哀鸿遍野、生灵涂炭啊！”
伟岸老者叹息连连，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现一丝悲戚的神色。
季扬听得目瞪口呆，眼前这名老者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这么巧的吗，出一趟远门，就遇到了一条真龙？”
“运气要不要这么好？”
毫无疑问，眼前这老者便是三百年前那条螭蛟了。
现在更是一条真龙！
伟岸老者见季扬有些发愣，沉吟不语，以为他也想到了百年前明德府的那场灾祸，不由叹息道：“这卧龙壁，正是百年前螭蛟破土而出时所留下的，原是其在潭中休憩之所。”
“原来如此。”季扬犹豫了一会儿，微微皱眉道：“听闻梵净山离此不远，不知当时可有修者前来？”
“自然是有的。当时那螭蛟还与梵净山的人大战了一场。”
说到这里，伟岸老者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嗤笑道：“那些仙道中人不提也不罢。”
“唉，当年数月间，其中最令螭蛟印象深刻的，却是大梁府的城隍，其金身破碎，一怒而击，终于打醒了螭蛟......”
“修行之路何其艰难，当中有可笑之人，亦有可敬之人......”
老者摇头叹息，言语中似有一丝愧疚。
到了这时候，季扬已经完全肯定了，眼前这老者便是当年那头螭蛟。
两人心知肚明，相顾无语，沉默了许久。
“那螭蛟自化龙成功，百余年来，为歧州布雨行云、疏理水脉，使之风调雨顺，又约束江中的妖物，令其不得肆意杀戮，先生以为，这样的功德，能否抵得过当年化龙之时所造下的冤孽？”
伟岸老者把期待的目光转向季扬，想听听他的见解。
“何来相抵之说？再说了，当年之事，于人族而言，或是孽，然而于那条螭蛟而言，不过是跨过修行路的一道障碍罢了。”
季扬笑了笑道：“至于行云布雨、调理水脉之功德，与当年螭蛟走水化龙有何干系？一切不过是遵从本心罢了。”
“遵从本心？好一个遵从本心。”
伟岸老者哈哈大笑，向季扬拱拱手：“先生的见解，果然不凡，在下通明江应昔，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姓季，单名一个扬字，安平县牛家村人氏。”
季扬连忙起身，拱手回礼。
“原来是季先生，先生的见解委实让人钦佩，想必不是凡俗之辈。”
通明江这位龙君眼角含笑，赞赏地看了季扬一眼。
“龙君过誉了。”
季扬掏出四颗大枣，拿出两颗递给应昔。
“这是我家自产大枣，味甚甘甜，龙君可尝尝看。”
不知为何，眼前虽是一头真龙，但季扬心中除了有些好奇，却没有丝毫惧怕之意，反倒有一种见到多年好友的感觉。
应昔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接过了两颗大枣，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咦，这味道倒是一绝，只是两颗有些不够啊，还有没有，再多给几颗吧。”
“一共就剩四颗了，一人两颗，正好。以后若有机会，我再多赠你一些。”
“好吧。”
两人吃了大枣，满嘴留香，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季先生，我尚要去歧州各府布几场雨，就先告辞了，下次如有机会，定请先生好好喝一杯！”
说完，应昔化作一条模糊的龙影，刹那间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