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望仙楼门前。
宽阔的街道已经围拢了不少人。
因为人员太多，甚至一直往后排列，足足十几层之多。
而此刻。
随着朱允熥说出“开天下银行”的想法。
所有百姓都陷入议论。
商贾们第一时间，虽然有些心动。
但很快就想通其中关键。
“我说小子，你想让我们大家把钱财都交给你？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咱们说的通俗点，也不拐弯抹角了。”
“现在可是大明，咱们商贾就是最下等的，先不说开通钱庄朝廷会不会同意？”
“就是你又能带给大家什么好处？”
“整个应天府、整个南直隶，大家可都没有听过你这号人。”
“怎么让我们信服？”
“还有，既然是开钱庄，那坐庄的人，得有足够数量的钱财吧？起码你得让大家放心。”
“当然，信誉也是大问题，我们怎么放心把钱放你那，还能在其它地方兑付，你不会跑掉？”
人群中，有位五十多岁，带着员外帽的富商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在他问出来后。
其它四周，也有不少商人连连询问。
“说的对啊，高掌柜问的这些都是核心问题，瞅你这年纪也不大，就不要在这里给咱们灌什么迷魂汤水了。”
富商们不耐烦的说着。
更有些人所幸摇头，“小子，拿这种方式骗人，别到时候钱财没骗到，最后把命都给丢了。”
“这弄不好，要是被面听取了。”
“小心给你一个颠覆四民之策的帽子下来，到时候，你丢命也就罢了，说不定还要害得家人跟你受罪。”
“快收摊吧，都回去吧，我还以为什么事呢。”
随着最后一个话音落下，四周人连连点头，准备返回。
此时。
哪怕是朱允熥身后，蓝玉等人都是一阵担忧。
他们还没反映过来，外甥这一招背后的深意。
只是觉得，这一招真的太危险，很容易招惹老爷子嫌恶。
然而，正当他们也准备去劝劝的时候。
突然间。
“最核心的问题，朝廷会不会同意？”
“我觉得，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随着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刚才准备散开的人群。
脚步鬼使神差的，齐齐一顿。
随后就见那位，站在望仙楼台阶的少年高声说道。
“洪武十五年，朝廷曾颁发过大明宝钞！”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印象？”
此话落下。
百姓们顿时止步。
就连那些商贾，也齐齐回过头。
洪武十五年，距离现在的洪武二十五年，不过才十年时间，大家当然记得。
……
哪怕是此刻。
就连人群后方，那个摆着残棋的摊位前。
某个老爷子也是再次转头，露出一抹沉思。
“大明宝钞？”
“呵！”
“这小子那时才几岁？他还记得？”
喃喃自语。
老爷子再度看向对面的老叟。
却见后者微微一笑。
“不简单，不简单，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小子是有备而来啊。”
“哈哈哈，今天可让老头看一番热闹。”
老叟笑着，也与对面的老爷子对视。
“你运气挺好，这秦淮河畔，男男女女的感情事整天都在发生，但像这种有意思的，还是第一次。”
“是啊，咱运气好……但咱也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大明宝钞。”朱允熥这一次的语速很快。
他必须先给周围的人，足够的强心剂。
然后才能继续计划。
一边想着。
朱允熥继续道“看来大家都记得，洪武老爷子虽然定下四民之策，但归根到底，其目的并非是为了刻意打压商贾，而是为了让百姓各司其职，结束数百年来的烽火战乱，大定天下，重视农业，让大家休养生息，先把饭吃饱！”
“但是……货币体系，也更为重要！”
“还是那句话，天下初定，经历了百年的烽火战乱，还有元朝的统治。”
“虽然大明朝廷，定下了法定银钱，但是这些银钱，并不足以支持市场流通，因为银钱的数量太少。”
朱允熥说的是实话，这个时代，金银铜的矿量开采是极其“有限的”。
实际哪怕是在宋朝，所谓的银钱，也并非是足量的“金银铜”，而是添加了不少其它的杂质金属。
也正是因此。
当初第一次开始“抓金游戏”，那位典当行的掌柜，看到那块‘金砖’，要不惜一切拿下的原因。
因为太纯粹。
朱允熥继续说道：“银钱不够怎么办，大明朝廷便开始效仿两宋时期，开始推行纸币！”
“也就是大明宝钞！”
这段历史，朱允熥信手拈来。
而四周的民众，大多都是“亲历者”，因此频频点头。
……
“他说这些有什么用？大明宝钞的出现，只是昙花一现，最后还不是失败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现在，国朝税收还是以粮食为主。”
此时，远在对面的酒楼里，黄子澄喃喃自语。
“可不是，金银数量不够，若大大明，一年的银两税收只有不到四百万两，说出去都是笑话，这笔数字，甚至远远不如宋国时期，哪怕是占据江南等地的南宋，也远远不如。”齐泰也说着。
……
斜对门的位置，中山王府等人也蹙眉。
“银钱？纸币？咱听得头疼？”徐辉祖挠了挠头，随意期盼的看向自家妹妹。
但见后者清眸一亮。
“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大明宝钞为什么会失败？”
“我说三妹呀，你就别考你大哥了，这事情直到现在，哪怕是朝廷诸公都一知半解吧？”
徐妙锦眼睛越发清亮。
忽然说出了另外一句话。
“在大明宝钞失败之后，大明朝廷就陷入了货币体系崩溃的艰难环境，整个朝堂下，肯定是想过重新建立一套新的货币体系。”
“可是，经历过一次失败，在没有彻底弄清楚失败的原因之时，老爷子他们也不敢再乱动，因为这些，是关乎国朝命脉的大事！”
“难道……”徐妙锦站了起来，喃喃自语。“他知道？”
旁白的徐辉祖等人，已经大眼瞪小眼，双眼流漏出一抹惊骇。
但见妹妹已经起身，来到窗边向下看去，只是人影密集，那里看得到那道身影的样子？
但徐妙锦动听的声音里，已然夹杂着一丝肯定。
“是的，他肯定知道。”
“要想开这什么银行、钱庄，就必须把过去的失败拿出来，在太阳底下剖析失败的原因，然后分析出原因，最后在总结，说出自己这些货币的弥补之处……”
徐妙锦的语气越来越肯定。
她忽然转身，柔美的身姿恰如青柳，但却露出一抹苦笑，“大哥，看来妙锦真是猜错了！”
“分配、财力、信誉、势力”
“他不是四中其三！”
“也不是四点全握！”
“而是比我猜的，还要更多，最起码，还有一条，是一次货币体系崩溃的原因！”
“在崩溃中再次重生，这一次……”
“他说出来的东西，恐怕连朝廷百官都要……仔细思索了。”
徐辉祖赫然大吃一惊，“不是吧？”
……
同一时间。
老爷子已经不再下棋，而是脸色严肃的起身，遥遥看向一个方向。
连他的表情，都出现了一抹紧张。
大明宝钞，为什么会失败？
……
“可是，大明宝钞却失败了！为什么会失败？”
与此同时。
面对着众人的疑惑。
朱允熥也终于递出了他的第一剑。
“因为朝廷，没有对应的金银储备！”
“因为朝廷，没有节制的大肆滥用！”
“因为朝廷，没有专业的验证真伪的手段！”
“因为朝廷，是在透支自己的公信力！”
“因为朝廷，根本不懂市场经济循环，以及，通货膨胀！”
“所以，久而久之，宝钞泛滥，昔年可代表几百两白银，甚至千俩白银的宝钞，到现在……变得连废纸都不如！”
这一句话丝毫没有敬畏的话语出来，如同山石砸入湖泊。
百姓们全然脸色大变。
一阵喧哗。
哪怕是身在各处的当朝高层，都是一阵脸色大变。
“大胆！”黄子澄已经怒然而起。
“他敢蔑视朝廷？”
可随即，他又颓然坐下，“到底是皇孙。”
“换做任何一人，想必早就被那无所不在的锦衣给抓走打杀了！”
“不过，要是这番话，传到老爷子耳朵里……”
几人一阵欣喜。
“对，就是这些原因！宝钞泛滥，货币体系崩溃，朝廷在货币的公信力也崩溃……所以导致，如今的大明宝钞，百姓纷纷不认，跟废纸……”
“妹妹，小心隔墙有耳”徐辉祖连忙起身，阻止妹妹继续说下去。
徐妙锦赶忙住嘴，有些后怕。
但还是有一个疑问，“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
……
“这……太不客气了。”
那位在人群后方，老叟瞠目结舌的站起来，不可思议的咂了咂嘴。
“这后生！”
“可真是胆大包天，语不惊人死不休！”
“真敢说呀。”
而在他旁边，老人的表情却有些郁闷，想生气发怒，但偏偏，又不得不控制自己。
“这小子，亏给咱打了预防针。”
“要不然，咱还真以为他是来挑刺的。”
“不过，敢拿咱定下的宝钞当你的踏脚石……”
“小子，你若是真不能让咱吃一惊，不能让咱心服口服，那就等着咱收拾你吧。”
说到最后一句，老爷子的表情，已然真正认真起来。
……
而此时。
完全不知道，他的话引起了多少人恐慌的朱允熥。
先是回过头，示意蓝玉等人不要惊慌。
他才话锋一转，继续说道。
“大明宝钞失败了，朝廷不得不恢复，以粮食为主的市场环境。”
“可如此以来，整个大明商界，就变得死气沉沉。”
“朝廷懊恼不懊恼？”
“洪武老爷子失望不失望？”
“他们心心念念的大明宝钞失败了，导致大明经济停滞，货币体系崩溃！”
“可是今天，我却能站在这儿，号召大家重建货币体系。”
“那么大家仔细想一下。”
“朝廷真的会不惜一切打压吗？”
“洪武老爷子真的就是，不知道货币体系重建，对于整个市场，对于大明到底有多重要吗？”
“朝廷之，百官莫非，都是一些只知道打压妒忌的庸庸之辈？”
眼看着朱允熥的话语越来越危险。
站在此地的百姓们，只感觉脊背发凉。
但很快。
前者终于语气一变，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
“他们比在座的大家，都要聪明！”
“若真是开天下之善举，重建朝廷货币价值！”
“朝廷为什么要针对？百官为什么要打压？”
“那心心念念，为百姓好的洪武老爷子，此时怕是裂开嘴，早就不知道在哪偷笑了吧！”
此话刚落。
人群之中。
原本沉静肃重的气氛，顿时轻松下来。
“这小子。”老爷子下意识咧开嘴，但马恢复严肃。
可是。
当他看见……百姓哈哈大笑时。
也终于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此刻，就连商贾们都是一阵轻松，纷纷觉得有理。
下一刻。
再度望向那道身影，已然多了一抹好奇，一抹认真。
而在那道年轻的身影，再度说出另一句话后。
那些商贾只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加速跳动起来，更是多了浓郁的火热。
“因此，诸位，若今天你我所谋划之事，真的走向正规。”
“但凡今日参与者！”
“来日都是我大明栋梁！”
“更是……要在我大明货币历史，青史留名之辈！”
此话一落。
全然寂静。
不少人更是呼吸急促，逐渐激动……
但有心者。
再度看向那道少年身影时。
已然不敢轻视。
因为，对方仅仅在顷刻间，就以言语，让众人的情绪随之跌宕起伏再跌宕！
光是这种以，言语控制人心的手段。
普天之下。
能做到者。
又有几人？
此人！
绝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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