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阁 > 武侠仙侠 > 行侠的不完全指南 > 第五十一章 半疯道人

门口的客人们推推搡搡,最终让出一条道来。

当中站着一位破旧衣衫的老道人。

老道人瞳不聚焦,灰白的头发,绾着一个凌乱的道髻,髻中斜插一根木簪,青素褶子衣外披了件灰扑扑的鹤氅,背后绑着一面三角令旗,旗子脏兮兮的,原本的字看不大清。

那道人也不看人,拈起手来,胡乱地掐了几个指诀,“下一位信士请进。”

裴轻舟的剑法是从青城道观里习来,自然对道家有所了解,一见那人掐诀,立刻皱起秀眉,问道:“敢问这是什么指法?”

道人闻声转过头来,话也不说,干瞪着眼。

裴轻舟不禁产生怀疑,又道:“该不会是假冒的道士,骗百姓的钱吧?”

那道人瞬间起了反应,眯起狭长的眼睛,冷冰冰地望来,唱戏文似的说道:“你是何人?竟敢怀疑我的身份?我乃是枫林神算官越,岂容尔等造次。”

边说着,边掐起兰花指来,遥指铺子门的招牌,“此地乃本神算清修之地,枫林堂”

目光向望去,只见原本该是“枫林”二字的地方,尽是乱七八糟的划痕,陡然色变,一把拨开人群,眨眼间蹿至裴轻舟跟前,厉声道:“是你干的!”

房顶传来一阵大笑。

众人回望房顶。

招牌后头冒出颗戴着方巾的头来,然后钻出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披着月白色的氅衣,宽大的袖口并着手里的幡,随风翻飞,自有仙风道骨之相。

少年一开口,声音却老成得很,“官师弟,别来无恙啊?”

“笑枫子前辈!”

裴轻舟率先认出房那人,惊喜喊道,“我们又见面了。”

笑枫子是她与万子夜在路途相识,结伴来到临阳城的友人。别看这笑枫子外貌如俊美少年,实则已逾花甲之年。

笑枫子老顽皮似的挥了挥手,“裴丫头,你在这里做什么?想批命看相,找我老头子便可,怎的到这坑蒙拐骗的地方来?”

官越脸色倏地一变,双眼血红,张牙舞爪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来砸我的招牌。”

说罢,从身后抽出令旗,指向笑枫子,一道凌厉气劲从尖端射出,“我乃枫林神算官越,你是何人,胆敢造次!”

笑枫子随意地偏了偏身形,将这道气劲躲过,喊道:“下面的人散一散。”

这一攻一躲之间,裴轻舟三人看出门道,心道这官越人似疯癫,发出内劲却狠戾无比,是个练功的行家。而笑枫子轻巧躲过,功夫更在官越之。

百姓们看不到气劲射出,只能感觉到两位高人之间有些异变,以为是大仙准备斗法,赶紧躲到一旁。

谁料到,笑枫子手起掌落,不是向着官越,而是蓄力将那块招牌劈了下去。招牌砸在地,登时断作两截。

笑枫子满意地拍了拍手掌,这才纵身一跃,落在地,“师弟,原来你真有疯病,记不得师兄我了?”

围观的群众们摸不着头脑,原本以为官越时常词不达意,是因大仙附体,弄了半天竟是疯病,一时间对官越指指点点。

官越不理旁人,愣在当场。

半晌,好奇地打量起笑枫子来,指着笑枫子的容颜又惧又笑,此时终于能让人看出是个疯子。

顷刻间又换一副痴呆相,“师兄?不,不对,你不是我师兄,你只是个孩子!”

“对啊,”笑枫子故作恶人状,桀桀笑起,“师弟,你忘了,师父不正是因为将返童之法传授与我,才教你给杀了吗?这些年你躲到哪儿去了,让师兄我找得好苦。”

周围人听得冷汗直流,纷纷暗忖道,怎么见着这两位都不大正常。一个貌若少年,自称师兄,另一个状似疯癫,更是杀人凶徒。

这会儿,哪里还有人顾得算命,大眼瞪小眼地互觑一阵,全都小跑着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

人群一散,裴轻舟这才从地的招牌看出,被划掉的果然是“枫林”二字,估摸着也是笑枫子那个老顽童的杰作。

若说方才官越只是神志不清,那么听了笑枫子的话,可以说是疯加狂。

他一把推开笑枫子,瞪着红眼,蛮牛似的直挺挺往外冲,正掠过万子夜,忽地停下身来,咧嘴一笑,傻愣愣地伸出食指,张口却是哭腔,“别杀我,别”

万子夜伸臂去拦,没想到官越这个疯道人,像豁出了命似的,猛地给了万子夜一肘击。万子夜吃痛弯下腰去,官越抓住机会撒腿便跑。

两片脏兮兮的袖子像大灰鹅的翅膀,扑棱着起伏几下,人已掠出十丈有余。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裴轻舟反应极快,足踏轻功“飞云”,一晃眼的工夫,便跟了去。

枫林堂前,只剩下万子夜、陆诚和笑枫子三人。待万子夜忍痛直起身来,裴轻舟与官越的背影已消失在街角。

三人面面相觑了片刻,笑枫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是不是给官越逼得太紧了,没想到他原来已经疯成了这个样子。”

陆诚则略显担忧,他对临阳城的地段了如指掌,望着两人消失的街道,皱起眉来,“那疯子怎的往城北跑,城北主道拥挤,巷道又多,裴轻舟跟着怕是辛苦。”

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裴轻舟跟在官越身后,岂止是辛苦,简直是让人抓狂。

按理说,以裴轻舟的功夫,不至于追了半天,还如此遥不可及,怪只怪官越似乎对临阳城十分熟悉,专挑狭窄的地方蹿下跳。

一路飞驰,从屋檐跳下,穿过菜摊子,又从水果摊子前头越过民家院墙,泥鳅般丝滑地钻进小巷。

等裴轻舟好不容易从人家晾晒的衣物底下钻出来,官越不知何时已从巷尾晃了出去。

光是乱跑也便罢了,官越还时不时地回头,用令旗指着,胡乱射出劲气来。裴轻舟躲倒容易,却生怕劲气误伤百姓,还得出剑化劲,苦不堪言。

裴轻舟甚至开始怀疑这人压根没疯,不然怎么会跟溜猴儿似的耍着她玩。

半柱香的时辰过去,裴轻舟的追逐终于看到了尽头。她眼看着官越转进一条巷道,远远可见那条巷道三面是三堵高墙。

也就是说,那是条死胡同!

裴轻舟长出了一口气,正迈过转角准备进入小巷,只听巷中传来凄厉一声惨叫,暗叫不好,忙运起功紧跑几步。

这个是背阴的巷子,阳光照不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阴冷的气息。

裴轻舟甫一进巷子,不适应地眼前一黑,恢复过来后,只觉得心也如掉进了冰窖一般,似乎能听见结冰的咔嚓响声。

巷子的尽头,官越贴地伏着,像一块陈旧的抹布,一动也不再动。

他的身旁站着一人,正收掌入袖。浑身散发着邪气,在凉气逼人的巷子里,更显得如地府派来索命的鬼魅一般。

那人见了裴轻舟,嘴角扬,噙一抹玩味的笑意。

“不识公子!”裴轻舟清叱一声,霎时间抽出灵雀剑来,“你杀了官越!”

不识公子好整以暇地望着裴轻舟,似乎并不着急逃走,“裴女侠,又见面了,怎么万子夜每次都让你独自一人,可惜。”

裴轻舟不想被不识公子牵着话头,便不问为何可惜,提剑遥指,喝道:“也是你杀了沈从云?”

不识公子却自顾自地往下说,“可惜你这样如花似玉的女侠,我却不能手下留情。”

裴轻舟秀眉紧皱。每次不识公子讲话,总是不明不白的,教她头疼。

不识公子负手而立,悠悠道:“你不问我为何?”

裴轻舟问:“你为何杀人?”

“不对,”不识公子缓缓摇头,“你应该问的是,我为何不能对你手下留情。因为我讨厌万子夜,所以也讨厌你,若你愿意将万子夜逐出裴家庄,让他成为个孤家寡人,我倒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不识公子说这话的样子,像个生杀予夺的霸者。

裴轻舟意识到,她无法与不识公子交流。比起官越,不识公子更像个疯子,疯得让人莫名,疯得让人害怕。

“你对我跟子夜有何想法,我不在乎。你还不如跟我去落桃山庄,讲一讲你犯下的恶行。”

不识公子挑了挑眉,眼中似有冰冷笑意,“我不去,你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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