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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羁绊 第五十六章:过往

萧逸笙坐到杨婍玥身侧的软榻,还是忍不住问:“你跟她说了什么?”

杨婍玥吐掉瓜子壳,思索起来:“嗯臣妾也没说什么,只说要同她交友”她忽地想起什么,一拍脑袋:“对了!”

杨婍玥放下瓜子,手肘撑在桌案,一脸认真地看着萧逸笙:“陛下,娘娘滑过胎?”

萧逸笙的目光一凛,看向杨婍玥,把杨婍玥吓了一跳。萧逸笙道:“她怎么说的?”

杨婍玥乖乖坐正,道:“起初臣妾问起娘娘为何咳嗽不止,莫楠姑姑告诉臣妾,自打娘娘滑胎以后身子便一直不太好,春节前又害了大病,身子愈发虚弱,留下了病根。臣妾看娘娘现下说几句话便要咳嗽,走几步路便要歇息。”

萧逸笙闻言,仔细想了想昨日晚歌病态的模样。那时他觉得太医院给晚歌用的药都是好的,兴许是病未痊愈,谁知原是已有病根。

曾经活泼爱笑的姑娘如今病怏怏的,活力不复,笑容也再也见不到。

萧逸笙的目光变得黯淡,凝视着茶杯中轻轻晃荡的波澜。

杨婍玥接着道:“而后臣妾便问起,孩子是如何没了的娘娘说”

萧逸笙看向她,沉声道:“她说什么?”

杨婍玥道:“陛下,你还好么?面色看着不太好。”

萧逸笙一愣,伸手,用指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合了合眼,道:“你说便是了。”

杨婍玥道:“娘娘说,孩子被一个名作纪晚歌的女子害没了。臣妾起初不知是娘娘,便说这女子歹毒。”

“娘娘说陛下也是这么说的,说她蛇蝎心肠。”

萧逸笙怔着,久久回不过神。他好像是这么说过的,他在那一夜,几乎嘶吼着,用他仅有的那一点难听刺耳的词句谩骂她。

杨婍玥看着萧逸笙的神情,止了声,等萧逸笙发话。

萧逸笙伤怀一阵,才低声道:“还说了什么吗?”

杨婍玥凝眉,道:“娘娘说”说什么来着?

“他说的没有错,却又错得离谱。对就对在,本宫的确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错就错在他从此不相信我了,觉得那件事是我做的。”

萧逸笙听完,久静不语。良久,他站起身,长出一口气。也许,他当真误会晚歌极深

但他不明白误会在何处。他更不明白芍药一个新入宫的婢子,如何就识得药性,如何就与母后结了什么深仇。

究竟在何处。

萧逸笙一言不发,走出了华阳宫。杨婍玥看着他的背影,忽地觉得有些压迫。她倚倒在贵妃榻,呆呆地望着屋顶,觉得陛下和皇后的事情也不那么有了,甚至有些哀伤。

她一连看到了两人的悲哀,有些后悔入了这个局。都说旁观者清,她的确看清了,奈何也只能旁观,看着这场悲剧,难以谢幕,更难回转。

萧逸笙去到怡华殿,凑巧撞见了出来的陆婠仪。陈雪惠刚在骂着“这老太婆哈喇子流了我一手!等那么久陛下也没来,真是白来了!”

林欢愉刚要附和,抬首便对了萧逸笙阴沉的目光。

陈雪惠还想接着讲,林欢愉根本来不及,拦不住她嘴快:“欢愉我们还是多去御花园蹲陛下罢,这儿根本就蹲不到,还自讨苦吃”

“不必了。”萧逸笙冷冷地打断了她,“陈贵人以后都不必再等朕了。”

陈雪惠惊得面色惨白,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陛陛下”

林欢愉急忙跪地:“参见皇,陛下万福金安!”

萧逸笙震怒:“朕竟不知你们一个两个的到母后这边来都不是尽孝,而是打的这种主意!”

陈雪惠一个劲磕头,痛哭流涕:“陛下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失言,求陛下恕罪,陛下臣妾只是太在乎陛下了,陛下恕罪”

李弘安跟在一旁,替陈雪惠倒捏一把冷汗。萧逸笙喝道:“贵人陈氏,妇行有亏,娇纵无礼,即刻起贬为庶人,打入辛者库!”

陈雪惠涕泗横流,拼命摇头:“陛下不要陛下饶了臣妾罢陛下”李弘安招了招手,来两个奴才把陈雪惠拖走,拖出好远还能听到她的哭号。

林欢愉大气不敢出,跪在地低着头。萧逸笙瞥了她一眼,道:“林贵人平日里看着温婉贤淑,怎料心思竟是这般丑陋。”

林欢愉羞愧得耳根红,声如蚊呐:“陛下臣妾只是跟错了人但臣妾并未想过用这种手段谋得陛下恩宠”

林欢愉胆小怕事,一进宫便找了同为贵人的陈雪惠当好友,以为能够相互扶持,也就多分把握,谁知这陈雪惠口出妄言,屡次不改,反倒徒增祸患。

萧逸笙不想同她多说话:“你运气好,未说出什么话来,朕姑且饶你一回,回去禁足一月,抄写女四书好好思过。”

林欢愉谢了恩,头也不敢抬,埋着头走远。

萧逸笙又难以避免想起了晚歌。像陈雪惠这般的人,晚歌惩处也非胡来,相反,晚歌太过心软,叫这陈雪惠根本为放在心,甚至杖责后一日之内还能够出来作妖。

可他却以为晚歌在随意惩戒宫妃,觉得晚歌这样会太过树敌,还去告诫她

他对晚歌的不信任,事事俱显,晚歌又怎会不寒心。

萧逸笙缓步走近殿内,金铃正在追着姜绛卿跑:“娘娘!娘娘您先把药喝了再玩儿呀!”

姜绛卿笑若孩提,提着裙摆一直跑:“你追不到我!”

她直直冲过来,撞进了萧逸笙怀中,她叫道:“啊!我被抓住了!是曦云!”她咯咯笑着:“曦云好棒!”

萧逸笙心中酸楚,抚了抚姜绛卿凌乱的发丝,道:“母后被儿臣抓住了,那母后要乖乖把药喝了。”

姜绛卿眉毛一皱,哭闹道:“我不要!苦!”

萧逸笙耐心地哄着:“苦一下就过去了,母后这么勇敢,忍一忍,等药喝完就给母后吃甜甜的糖,可好?”

姜绛卿似三岁孩童,一听到有糖吃就高兴:“好!曦云不许反悔!”

萧逸笙鼻子一酸,忍了泪,柔声道道:“嗯,儿臣不会骗母后。”

金铃气喘吁吁地将药端来,看着萧逸笙一口一口喂,愣是让姜绛卿乖乖喝光了,说道:“还是陛下有办法,太后娘娘根本就不听奴婢的,每一回都要耗很久才能将药喝了”

萧逸笙淡淡颔首,道:“下一回若母后不喝药,你再来找朕便是。”

李弘安赶紧将糖献了过来,萧逸笙在姜绛卿哭闹之前将糖塞进了姜绛卿的口中,姜绛卿果然不闹了。

萧逸笙心想:母后当初,有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么。

母后的确是恶人,她纵恶多端,留下了很多祸根,最后也只能自食其果。

萧逸笙暗自苦笑:可这些苦果当中,却有一颗被我和晚歌误食了啊

萧逸笙看着姜绛卿,她吮着自己的指尖,眼巴巴地望着李弘安端着的糖盒。先前的母后,无论是端庄贤淑的母后,是相夫教子的母后,还是多行不义的母后,都不复存在了,现在只有一个孩提,就当是返璞归真。

萧逸笙低声叹道:“母后这样忘却爱恨情仇,其实也挺乐得其所的罢。”

可我,却不能忘却,而晚歌,亦不能够。

若是有朝一日,晚歌能够忘却所有,让我和她重头来过,多好?哪怕是变作母后这般,也好过如今。

晚歌啊萧逸笙随手又拿了一颗糖,放到了双目放光的姜绛卿手心,想着:母后之事,会是我误会她了吗?

萧逸笙离开怡华殿后,鬼使神差地遣散了奴才们,到了锦秀宫的门前。

他缓步走近,没让奴才们通报,敛了声息走到了晚歌的窗边。

晚歌正在绣香囊。她已绣了好多条的手绢,如今娴熟,已能够绣一个完好的荷包,只要将香料塞进去即可。

萧逸笙不知晚歌也有心灵手巧的一面。以前的晚歌大大咧咧,最手巧的时候也就是从鱼肉里头挑刺出来,何曾学旁人女子做过什么女红。

那时候的晚歌与众不同,也格外吸引萧逸笙。

萧逸笙从前觉得晚歌不守宫规的时候,偶尔也惹些麻烦,也有时他会说教晚歌,让她收敛。

可晚歌逐渐收敛了,到如今完全变了,他才幡然悔悟,无可避免地怀念起从前的晚歌来。

原来从前的晚歌最让他动心,从前的他们尚未被前人的爱恨纠缠,从前的他们才是最好的。

晚歌在闪烁烛光下,绣完了荷包的花样。她打开手边的小匣子,萧逸笙看到,里面已经放了好多条手绢,好多个荷包。

她究竟花了多少的时日,绣了这么多。他们二人又究竟断了多长的时日,了无声息。

萧逸笙想起晚歌练字的时候,一笔一划那样专注,也绝非一朝一夕。晚歌又究竟是以怎样的心境,开始练字,开始书画,开始绣红,开始变得不再像她自己。

萧逸笙长叹一声,眼角泛红:原来曾经的他与晚歌,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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