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阁 > 玄幻奇幻 > 大顺第一谋士 > 第153章 千古艰难惟一死

这天上午,冬日的阳光透过纸窗懒洋洋的照射在屋中,傅宗龙从昏昏沉沉的半睡眠状态醒过来,望望窗子,知道快到中午了,今天是个晴天,他向窗子上凝望,觉得阳光从来没像这样可爱,快到春天了么?他脑海中不由得泛起,这时节老家已经相当温暖了,自己喜欢带着妻妾奴婢一大群人到野外聚餐游玩,天气晴朗,绿草茵茵,河水清澈,野花娇艳,身边的女人孩子们开心的说笑,那情景历历在目,是多么的开心愉悦。

而现在他却衰弱的要死了,精神十分萎顿,昨天他还感觉饥肠辘辘,胃中十分难熬,但今天是绝食的第四天,那种饥饿的感觉反而减退,最突出的感觉是衰弱无力,且经常头晕目眩。他听说强壮的人在饿六七天的时候就会死,他年纪大了,又是文官,身子不怎么强壮,估计这第四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了吧!

因为想着不久就要饿死,他的心中特别怆然,感到很遗憾,自己一生中许多抱负还没有实现,家里还有娇妻美婢没有安排,老母亲也没人照料,想到这些遗憾,他心中更加难过,忍不住两滴眼泪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这时候,他听到窗外的院子中隐约传来脚步声和人语声,但很久也没见到有人进来。

他想他绝食以后,头一天和第二天都有人过来劝他进食,他都不理不睬,昨天又有三个熟人到他炕边劝说,他依然闭目不答。这三天,每天都有贼寇士兵端来丰盛的酒菜到他身边请他吃,可他虽饥饿难熬,却下狠心闭目不看,还怒斥那些贼兵,“拿走,赶快拿走!”他很奇怪,为什么今天贼兵没有按时给他送来美味佳肴,也不问他需不需要水喝?也没人过来劝他进食,他心中恍然明白,对自己说:

“啊!这群贼寇已经看出来我坚贞不屈,对大明发誓尽节,不打算对我劝降了!”

他想着自己被抓到白土岗贼巢以来的坚贞不屈,心中满意,认为没辜负皇上的知遇之恩,只要再坚持一、二日,就完了臣节,将在青史上留下忠义之名,传之千秋,而且朝廷一定会赐祭、立祠,在全国表彰自己的英勇不屈。想到这里他悲伤的心里又有了一股自我安慰之意。

他又默念了两遍文天祥的过零丁洋,心想自己这样英勇就义,怎能不留下一首绝命诗传之后世,于是他挣扎着坐起来,想趁着还有最后一点力气留下一首绝命诗。但他刚刚坐起来,立刻觉得一阵儿眩晕,使他不得不紧紧靠在墙上。幸而这几天他都是和衣而卧,所以背靠冰凉的墙壁也不觉的很冷,倒是后背传来一股清凉的感觉让他的头脑清爽起来。

看看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尘,他出身世家豪门,从小养尊处优,环境也是干净整洁,随时都有奴仆帮着清洁。这满是灰尘的桌面,让他心中产生一股厌恶之情,所以改变主意,不打算写绝命诗了。

他目光转向别处,只见火盆中还有木炭余火,但也快燃尽了,他想自己的生命也许就像这一点点的余火一般,马上就要熄灭,无人过问,僵尸一般,直挺挺的躺在这炕上。

尽管朝廷会褒奖他,将他的平生功绩和绝食殉国的忠烈宣传,但是他已经魂归黄泉,地府中会是什么样子呢?定然是凄凉、阴冷,十分的孤独可怕。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富家子弟,干嘛非得出来做官,而且青云直上,做了朝廷大臣,现在只能落的孤死异乡这一途了。

他靠着墙壁感觉十分虚弱无力,昏昏沉沉的进入到了半梦半醒的状态,隐约间似乎听到院子里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但他已经无心管这些小事了,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就要离开身体,飘飘荡荡的飞升,迎接死亡的来临。

在这半昏迷的状态当中,忽然一丝若有若无的乐声传入耳膜,在他的心间脑海回荡,是吹笛子的声音。这曲调如此熟悉,是在全国都流行的一首小曲。这乐声轻快自然,好像一个骑着牛的牧童,在河岸边、青草地,垂柳下,悠然的吹奏,蓝天清澈,白云缓缓在蔚蓝的空中飘过,暖风吹过,绿柳枝条拂动脸庞,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一切都那么的生机和谐,一颗心仿佛都与自然融合一体,说不出的舒适自在。

傅宗龙却又有另一种感触,他平生最喜爱的小妾阿纹就喜欢吹奏这首曲子,往日与小妾相亲相爱,琴瑟和谐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阿纹是年轻而又多情的,脸上总带着俏皮可爱的笑容,一双大眼睛扑闪闪的,总喜欢笑着撩起他的胡子,和阿纹在一起,傅宗龙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代。

阿纹喜欢吹笛子,吹奏的是那么的好听,有时在房间中吹奏,有时在院子里的槐花树下吹奏,还有时他们去郊外踏青游玩,在山间草地中吹奏。她表情丰富多情,有时吹奏的时候带着笑意看着他,还会向他做一个鬼脸,那种种姿态,让他从心里稀罕这小妮子。

在笛声中,他的一颗心飘飘荡荡,随着笛声上下,完全沉浸在音乐的浸润当中。往事如梦,自己以前生活中一切值得留恋的场景都随着音乐在脑海中浮现,喜悦的、欢快的、舒适的,安宁的,最后还是出现了阿纹的形象,那姣好的身材,可爱的笑容,他的心弦被乐声急速的波动,一个声音在说,你离不开阿纹的,你要活着,这世间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去享受,还有很长的岁月要度过。他在迷蒙中微微睁开眼睛,正午的阳光从纸窗中射进来,隐约看到窗外似乎有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形。

“阿纹!”傅宗龙下意识的伸出手,用嘶哑的声音轻声说道。

笛声悠然止住,余音袅袅,傅宗龙好像做了一场美丽的春梦,他睁大眼睛,向纸窗望去,只觉得阳光刺眼,一个人站在窗前。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却是自己仆人卢三。

“你听到刚才的笛子声音了吗?”傅宗龙问道。

“是,老爷,刚才的笛子可吹的真好听。”卢三拱手道。

傅宗龙长长的叹息一声,刚才的感情激荡,让他心中翻滚起强烈的求生**。

他向屋中四处望望,只见地已经打扫干净,桌子也擦干净了,文房四宝重新摆放整齐,火盆中又加入了木炭,有了红色火焰。傅宗龙知道这是卢三替自己打扫干净的。

他问道:“卢三,贼寇没有折磨你吧!”

卢三立刻拱手道:“回老爷,没有。这些贼嗯,他们对我很客气,给我安排住处,还换了新衣衫,还好吃好喝的招待我,还问我愿不愿意加入义军呢!”

“那么你同意了么?”

“回老爷,没有!我说了,我只跟着老爷,除非老爷也加入你们,否则我绝不单独加入。”

“唉!卢三,你是个忠心的人。”傅宗龙微微叹息。

“老爷,你喝一点水吧!”卢三拿出一个暖壶,送到傅宗龙口边,傅宗龙口渴的厉害,嘴唇都干裂了,于是拿起暖壶,咕噜噜的喝下去,不过,他立刻停下来,这水入口十分甘甜,是加了东西的。

“水里有什么?”傅宗龙怒视卢三。

卢三噗嗵一声跪下,“老爷,奴才实在心疼你,在水中加了一点蜂蜜。”

看卢三急切的样子,傅宗龙也不忍心深责,放下暖壶叹道:“你这是在害我呢!再有一两日,我就能完成千秋大节,你这不是帮着贼寇实现他们的诡计么!”

卢三连连叩头,泣道:“老爷,就请你喝下这些蜂蜜水吧!别在绝食了,你是朝廷大臣,要尽节自尽之类的事情,小的不懂。小的只知道老爷已经为朝廷和皇上尽忠尽力了,老爷已经为大明朝贡献一切了,但天命如此,谁也无法改变。老爷难道就不为家乡的老夫人想想,为家中的太太和亲人想想,蝼蚁尚且贪生,况且老爷这样大有作为之人,何必只想着寻死一条道路呢!”

傅宗龙长叹一声道:“我辈自束发读书,便知道忠义二字,我身为朝廷大臣,不幸陷落敌手,为国尽节,理所当然。况且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天恩浩荡,我只能以死相报,断无偷生之理。”

卢三叩首道:“老爷,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当今圣上对你其实也不怎么好,还请老爷以自身为重,保重身体啊!”

傅宗龙又是叹息,当今皇上崇祯,性格暴躁、猜忌、残忍,自己因为忠言直谏,两次被他关入监牢,自他登基以来,有多少正直大臣被害死、被关入监牢,他心中偶尔也泛起漪涟,非议圣上,但崇祯终究是君父,他也不能多说什么,此刻听了此言,只能连连叹息。

“傅大人,你得奴仆说的太对了!”这时候,门忽然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名年轻公子,仪表堂堂,到了傅宗龙身边深深一揖道:“晚辈李岩,是闯营中的谋士。”

傅宗龙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李岩的名字他听说过,是河南杞县的举人,现在是闯营的高层人物,举人投贼,简直是悖逆无耻。但他也没像对待往日劝降者那般怒斥,而是不加理睬。

李岩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傅大人心中所想,定是在骂我一个举人从贼,恬不知耻。”说到这里,他微微叹息道:“说实话,我李岩也是出身世族大家,我父亲李精白做过尚书,我也是官宦之子。当初我选择加入义军的时候,也有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挣扎,所以你现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

“但形势如此,天下大乱,明朝大厦将倾,新的圣主即将出世,咱们读书人也不应该死抱这死忠殉节这一套东西了,也应该与时俱进,改变自己的思想了。从古至今,每当天下大乱,末世到临,圣王将出的时候,总要改朝换代,改变姓氏。如果从古到今只讲愚忠,那么到现在还是夏桀的子孙在做皇帝。从刘邦开始哪一个开国皇帝不是从挽救黎明百姓,征战天下开始的,现在是朱家王朝,太祖朱元璋不也是靠武力从鞑虏手中把天下夺来的么!如果都像你这般选择愚忠,选择自杀,那么开国那么多功臣名将是怎么来的?”

“所以,不要再死忠一个姓氏了,看看天下百姓人心所向吧!你是明朝高官,应该知道大明朝的官场是多么混乱,皇帝是多么昏庸,整个大明朝,矛盾重重,根本不可能解决。而天下百姓的惨状只要睁大眼睛,不昧着良心说话,都能看清楚状况。饿殍遍野,饥民遍地,成千上万的百姓在生死边缘挣扎,这种情况靠一两个正直的朝臣能够解决么?咱们读书人都知道孟子的名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这天下谁能解民倒悬,谁能抵御外侮,谁能延续我中华文化,谁就是圣人,就应该得到咱们读书人支持。”

“现在闯营就具备了这个条件,现在战士三十万,在河南所向无敌,得到千千万万百姓的热烈拥护。主事之人军师范青足智多谋,心存仁义,有挽救天下黎民百姓的志向,这正是大人应该投靠辅助,尽情施展一身才华的机会,所以请大人仔细思量,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啊!”

李岩说完又是一拱手,这时候,从门外又走进来两名士兵,提着食盒到了桌旁,把几样精致小菜放在傅宗龙的桌子旁边。李岩轻轻摆手,他和两名士兵,以及卢三慢慢退出房间。房间中很快陷入到一片安静当中,傅宗龙躺在炕上,一股食物的香味从身边传来,惹的他的胃脘一阵痉挛,他深深叹了口气,觉得刚才李岩所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傅宗龙坐起来,在炕沿边上,怔怔的望着桌上食物发呆。这时,从院子里又传来悠扬的笛声,这次的声音,与上一曲清亮活泼不同,而是音调较缓,有一股柔情安慰之意,到了细微处,真是荡人心魄,让人唏嘘。一曲终了,傅宗龙长叹一声,拿起桌上的筷子,开始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