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这是出来避风头了？”
千叶县的一间小学校里，清水彻在操场上顶着冬日的冷风，看向不远处镜头下的滨边美波，手中不忘拿着铅笔，在取材用的记事本上写写画画。听见身后的声音，回过头去，看到了正在走来的桐原真司。
“总比留在东京，到哪都是记者好一些吧？”
经过几位著名文学家和年轻艺人们的推荐，又被电影发布会披露出来的消息所刺激，编舟记的销量终于像是引擎全开的火箭，从平地上腾空而起，一飞冲天。每天各地打来预定书籍的电话让早见书房的人疲于应付。
比编舟记更火爆的，是周刊文春揭露讲谈社打压手段的文章。文中揭示的各种手段在为讲谈社招来一片骂声的同时，也使得记者们对几乎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早见书房的清水彻有了兴趣。
正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再考虑到年龄、学历、外表等各种因素，一时间东京的媒体记者几乎是倾巢出动，在清水彻时常出没的地方开展了地毯式搜索，以期能抢先发出对他的独家专访。
在这种情况下，恰巧滨边美波出演的第一部电影，空色物语，在千叶县开拍。而作为编剧，清水彻又有跟随拍摄的任务，便索性躲在这里，避开了东京的纷扰。
谈话间，桐原真司已经来到他身边，一起望着眼前的拍摄现场。在那里，背着小书包的滨边美波因为动作不对，被导演叫住进行指导。却因为始终不得要领，又不敢提出自己的问题，只能皱着小脸冥思苦想，时不时往这里偷瞄一眼。
桐原自以为是朝她挥了挥手，就看到她一脸嫌弃的转向另一边，顿时楞在原地，表情苦涩。
“果然我不招小孩子喜欢就连在家里也一样”
这副场景最近已经出现了多次，清水彻也是见怪不怪，“好了，桐原桑。整体拍摄还算顺利吧？”
“还不错，照这个进度，大概明天就能结束外场拍摄。”
聊起工作上的事情，桐原又打起精神，将脖子探出厚厚的羽绒服，突然想起了什么。
“清水君，忘了恭喜你。”
“什么？”
“编舟记的销量，已经蝉联了好几周的销售冠军，总销量已经超过二十万本了吧？”
清水彻望着重新开始的拍摄现场，一边记录观察到的场景，一边随口道：“这个数字全靠大家的支持。”
“支持的前提是你写出足够好的作品算了，清水你感觉编剧的工作怎么样？”
“编剧的工作？”
清水彻用笔尖敲打着纸页，听着滨边美波机械式背诵台词的声音，认真思考起来。
当初接下这份工作只是为了钱而已，虽然借此机会认识了能年玲奈、滨边美波等人，还和东宝搭上了关系，但要说起工作本身，似乎只有艰难二字。
构思情节时的苦思冥想，反复修改时的痛苦不堪，能否录用时的心怀忐忑。整个过程走下来不亚于一种折磨。虽然亲眼看到自己的作品变成影像时，确实会有某种奇妙的感受
恍惚间体会到了什么，清水彻连忙用笔将这份感受记录在纸上，直到写完后捂着冻得发红的手掌，才想起被晾在一旁好半天的桐原真司。
“桐原桑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别的，想知道你有没有走这条路的意思。”
“走这条路？”
“就是成为职业编剧，”桐原真司解释到，“你的第一个剧本正在拍摄，夜间远足也定下来由你担任编剧。大概再锻炼个两三部影视剧，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请你写剧本了。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思索片刻，清水彻摇了摇头。
“第一个剧本什么的，不过是给美波用来练手的小短片，夜间远足也不过是为了宣传。对于自己的能力，我多少还算是心里有点数。”
“别急着下结论。”
桐原隔着厚厚的外套拍在他肩膀上。
“虽然现在还差点火候，不过你在编剧上的天赋不是一般人比的了的。更何况，往后你在文学上的发展也不会太顺利吧？”
从拍摄现场移开视线，清水彻转过眼睛，看到了一脸认真的桐原真司。
只见他跺了跺脚，开口道：“别忘了，我也是早稻田文学部毕业的，还是你的同门师兄，文学界的那点事我也清楚。这次周刊文春把事情捅出来，别的不说，讲谈社的人肯定是把你恨上了。”
“别看这次明面上搞得声势浩大，那么多知名作家都出来声讨讲谈社，但又能怎样？讲谈社毕竟是讲谈社，还是日本最大的出版集团，只要一方面死不认账，另一方面给那些出来说话的人许些好处，很快就会平息下来。再拖上两三个月，等到公众的注意力转到别的地方，这件事就像是没发生过。”
“到那时，这些作家还是会和讲谈社合作。虽然表面上一个个义正言辞，要严惩讲谈社这种破坏行业规则的行为，但面对实实在在送上门的利益，又有几个人能真的拒绝？在这个圈子里，有的人虽然名气大，真说起素质也就那样。”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桐原真司吸了口冷风，被呛了好几下，又继续开口。
“反倒是清水你，这次在发布会上把事情挑明，相当于当众一巴掌打在讲谈社脸上，那帮人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而且讲谈社家大业大，影响力遍布整个文学界，尤其是各种文学奖项。有几个文学奖没有直接间接受到讲谈社资助？又有几个奖项的评委和讲谈社完全没关系？”
“至于文学界，哼，又是个完全讲资历的圈子，资历很大程度上看奖。能不能得奖，奖项的影响力有多大，基本上就决定了你在这个圈子能走多远。”
面对他的耐心劝解，清水彻在听完后只是笑了笑。
“桐原桑，不论如何，对作家来说，还是写出好的作品最重要吧？”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还是再考虑一下。编剧就完全不用管文学界那一套，之后也可以转型导演，拿奖的机会也不缺”
桐原真司还想再劝，不过没说几句话就被一道兴奋的声音打断。
“清水桑！”
清水彻转头看去，原来现场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拍摄，重归自由的滨边美波跑了过来。还背着之前的小书包，在自己身前微微踮着脚，仰起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清水桑我的表演怎么样？”
虽然是疑问句，却根本没有给出其他选项。
“我在这里看到了，美波演得很不错。”
“嘿嘿。”
滨边美波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双手捧住被冻得通红的脸颊。趁着这个机会，清水彻看到了负责美波的经纪人，她站在远处，完全没有干涉的意思。
这么放心我吗？
正这样想着，眼角注意到滨边美波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
“不过导演大叔说明天就要全部拍完这样一来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清水桑了？”
“不会的，我还有新电影的编剧工作，以后也会经常到东宝来，肯定还有很多见面的机会。”
虽是尽可能态度柔和的去安慰，不过滨边美波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依然鼓着小嘴，神情沮丧，只有一双眼睛不时转动着，像是在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在心里笑了下，清水彻想了想，开口道：“那这样吧，我在夜间远足里给美波留一个角色，这样可以吧？”
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作为制片人的桐原真司，他耸耸肩，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果然这个消息让滨边美波恢复了兴致。
她拍着手，一张小脸上满是兴奋。
“太好了！以后还能见到清水桑！”
在原地跳了几下，又转头过去对着经纪人挥手。
“经纪人大婶，清水桑答应给我留角色了哦。”
即使被称为“大婶”，那位经纪人还是温柔地笑着，“真的吗？那太好了。”
看着这副场景，清水彻也笑了起来。不过“夜间远足”和“角色”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直至乘车返回酒店也没能回想起来。
所以自己到底是忘了什么？
东京，中野站附近的狭小宿舍中，能年玲奈正在对着报纸上夜间远足的甄选消息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