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断黑的时辰,是蚊子最兴奋的时候。唱着喊着邀集着,向看守所围墙一角岗楼里执勤的战士,裸露在外的皮肤疯狂扑来。执勤战士不得不把枪往肩背里甩一甩,腾出手去拍打左臂的蚊虫。蓦地,他的身子剧烈一震!全身肌肉铮地一声全体绷紧了,约60米以外的围墙电网,站着一个人!
“谁?退回去!”
随着喊声,一声枪响,枪口亮光一闪。
如果用慢镜头把哨兵的动作放一遍的话,在亮光一闪前,他已经完成了一整套规范的接战动作:背于右肩的枪甩到了胸前,左手接着,右手下滑握着枪机处,把枪端起,瞄准了60米外的目标。
那是一发警告弹。
岂料墙头那身穿看守所押犯,黄马甲标志的人,根本不预理睬,我行我素地继续他的计划,一脚跨过电网,另一脚往提起。
“砰”!
——按规定,越狱者在警告枪后,仍继续他的越狱动作,是可以实弹射击的。
亮光第二次闪出!墙头的人影应声消失。
“哗哗”的警铃,在整个看守所立体地响起。按照应急预案,两例武警战士冲出营房,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迅疾出击。一去墙里,一去墙外。方向迥异,汇合点却相差无几,只一墙之隔。
看守所共有四排号房,靠边的那排号房,与围墙的间距约为30米,是长着杂草的开阔地带。墙外的50米,也是一片没有建筑物的开阔地。
“三班长,逃犯掉在墙里了吗?”
墙外那边气喘吁吁地发问。
“没有哇!这儿什么都没瞧见,怎么没落在你们那儿呢?”
墙里墙外的墙根下,一目了然。枪响后目标从墙头消失,要么中弹后或死或伤,跌落墙里或墙外,要么未中弹,从墙头跳下,撒腿跑掉,两种情况不是在墙里,便是在墙外,都能看见一个死者或伤者掉落。抑或,在墙里或墙外,看见一片踩着杂草,向某一方面逃遁的脚印。
墙里墙外,这样的情形一概不见。没脚背的过人膝的杂草们,用沙沙的语言,告诉两列气喘吁吁的人类:这里刚才它们谁都没受打扰,连一只苍蝇,一只蜘蛛,都没从面掉下来。
正当墙里墙外的战士深陷五里雾时,那边走廊传来了一声惊呼:
“啊——!有人中弹了!”
靠围墙那排号房的走廊,一个人正仰面倒在地,一颗子弹,自他的眉心钻进,从他的左侧后脑穿出,眉心的伤口小得像盯着一只蜜蜂......
死者是个30多岁的看守,长一个矮矮的石鼓凳般的声量,叫周志华。靠围墙的那排号子,正是他的责任区。
经现场勘察认定:执勤战士在岗楼的射击处,与墙头越狱者的站立处,以及走廊的周志华,正好三点构成了一线!
假如三点构成了一线,那么位于中间点的墙头越狱者,应该被串血葫芦倒在墙下......
一开始在对事故做分析时认为,是执勤战士产生了幻视,他看见的墙头越狱者,只是在他幻视下看见的虚影,却正好应了一个巧字,在这头走廊里听见那边枪响,正站窗边看望时,误打误撞击中了他的眉心。
但再仔细调看了墙头的监控录像,幻视说被击得粉身碎骨!
那墙头的确有个身穿黄马甲的越狱者......
——假如,事情到此为止,所发生的这一离奇之事,用一个巧字,勉强还能搪塞的话,事情也就过去了,偏并非那么便宜,事情还在继续。而且接下去出现的,怕很难找到,用来形容我们这个世界发生之事的,任何一个字眼。
把那监控录像的画面进一步放大,待看清了那个越狱者的脸庞,使让吴影和所有的人,对各自的眼睛均产生了功能怀疑!
那越狱者就是周志华!——左脸颊有颗黑痣,穿一件黄马甲的周志华。
引诱执勤战士开枪的,就是这个“越狱者”!在三点成一线的三个点中,中间的这个点,具有诱导和指挥的意义。他的方位计算精确到了厘毫不差,正好击中了走廊的周志华的眉心!......
这个“越狱者”,说他是个人,怕很难让人点头。
三天前,肯定是人的周志华就碰到了一起,难说是人给他开的玩笑。
那天夜里,周志华因为晚姐姐到他家来做客,多喝了几杯,10:30赶到所里值夜班。往常轮他值夜班,这个时间,早钻进值班室的床了。今天酒精把个脑神经激活得,像手持鲜花正冲外国来访的贵宾喊:“欢迎”“欢迎”的孩子,全无半点睡意,不由自主地在自己分管的号房走廊走来走去。那是10:35。
忽地,他听到了一个“嘟嘟嘟”的毃击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给吾水喝——”
每个号子在距门一米、离地也一米的墙,均有一个一尺见方的洞,称号洞。不远处的号房,随着声音,一只手拿一只碗,从号洞里伸出来,作着他的在号洞底部的敲击。
要在平时,这么晚了,还来添麻烦,年少气盛的周志华不仅不会给他倒水,还会打开铁门,向不知趣的犯人一顿臭骂。可今天喝了酒,正兴奋着,愉悦着呢,便一反常态,去办公室提了热水瓶,到那伸着手的号洞碗里倒了水。回办公室还水瓶的时候,醉意朦胧的他,忽然想起:不对呀!这是个空号子,怎么会有人讨水喝?赶紧跑过去打开号门,哪里有人!
躲了!藏了!跑了!
号子里就是一间空屋子,只有从这头墙到那头墙,两米宽半米高的大号板,号板下是一条一米五宽的走道,人进号房,那是秃子头的苍蝇——(一目了然!)号子的那头有一小门,是通放风场的。周志华过去推开小门,与号子等宽的一个四方形小放风场,顶是用螺纹钢鸟笼般封死的,哪里有人?那莫非在宽宽的号板下?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号板下的世界里,连只老鼠都没见着。
周志华自嘲地笑一笑,准是酒后眼花耳浑了!空号子里怎会有人?摇着头关铁门到走廊,凑近那号洞弯腰看时,他的身子一下挺直了,惊恐地靠在墙边粗气直喘——
号洞下的走廊地,的确有溅出的水滴,证明自己刚来此倒水不虚!那自己刚才倒的那碗水呢?假如伸出号洞的手和碗是虚空的,那碗水应该全在号洞的底部。平面又略向里倾斜的底部,盛不了那碗水,会全部向里泻去,流淌到号子里的地面。
号子里的地面,乃至号洞的面板,根本未见滴水。——那杯水是被人端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