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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太平局(上部) 第三十七章、又见天书

白虎营的驻地在太平城北,占地很大,里外三层的各处角落皆设有箭楼,最里面还有五座碉堡,彼此间以木桥相连,中间是校武场,左面是营房、右面是马厩和仓库,后面是一大片跑马场,营地最外围还有一圈石墙圈着,显得固若金汤,气象森严。

两个少年星夜兼程,赶回古城后,一头直扎大营,连穿三道关卡,来到最里层的一座墙印刻有“戊”字样的碉堡下。

夜酩抬头望去,就看这座碉堡呈六角形,从前面看造型很像是没有攒顶的佛塔,只有顶开着几扇小窗,其下全是石墙,最下方有扇黑漆铁门,门前还有两队哨兵把守,怎么看都不像是医馆,到更像是一座监牢,一问之下竟是猜对了。

原来这竟是太平城关押要犯的“塔牢”,而他们要找的那位丰神医平素都不在城里坐诊,常喜欢在这里活动。

少年感到很诧异,有点搞不懂这个被赵甲说成医术超绝,但脾气古怪的丰神医跑到这里做甚。

难不成是给犯人看病熬药,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太平城凡事都讲买卖交易,不讲阳世俗情,绝不会有这种便宜事。

等赵甲跟守卫兵卒打过招呼,两人抬着冯铁炉进入楼中,夜酩第一感觉就像是走入了一个幽暗森寒的冰窖。

只见偌大空间里,无论墙壁还是地面,到处都堆满了刑具,各式各样,五花八门。

这一层没有人,两人进了一架不知由何驱动的升降梯来到三楼,还没见到人影,就被一股刺鼻的药味呛得直打喷嚏。

塔牢三层更古怪,环墙皆是铁架,面摆着的全是瓶瓶罐罐,中间是六张大条案,每张都丈许宽窄,面放着很多古怪器皿,多数是琉璃制品,有些还在咕嘟嘟冒着气泡,不知在煮着什么东西。

等转过一根大石柱,夜酩就看到角落里有三个脸色苍白的怪人,正神情木讷的蹲在一排药柜前埋头捣药,见到他们也没什么反应,手边的东西竟是他前两日刚在珊瑚林里见过的那种有毒植晶。

他感到既新奇又诡异,隐隐觉得这位神医恐怕和他设想的会大为不同。

赵甲小声提醒他不要靠近那几个药人,也没解释原由,喊了几声丰先生,没得到任何回应,便朝着斜对面一道半开的铁门走去,看情形门后应是塔牢后身的一方空间。

过了铁门是条走廊,夜酩看到两侧全是牢房,都用铁栅栏隔着,其间还有数名囚犯,都埋头蜷缩在阴暗角落里,借着昏暗灯光,他看到有两个身都长满烂疮,手脚石化,情况甚为凄惨,越走越心惊胆战,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这时忽听到牢房深处传来一声哀号,被吓了一个哆嗦,就听有个人哭求道:“丰大夫,我愿意还钱,求求你,我真的受不了了,不能再试了,你要多少都行!”

而另一个人却不带任何情绪:“我做事向来守信,说五次就五次,言出必践,只要挨过这次,我一定放你出去”

紧跟着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夜酩便看到走廊尽头忽然电光闪烁,有数道闪电似银蛇乱舞从一间牢房里疾射而出,击打在石墙楼顶,四处蔓延,发出一阵爆豆般的乱响。

两个少年都吓得脸色惨白,急忙又退出铁门外,再不敢往里面多走一步。

而先前那个苦苦哀求未果的声音突然暴怒,吼声震天“丰老魔,我跟你拼了,就算死我也要拉你一起死!”

轰的一声,最里面的牢房墙壁忽被人撞出一个窟窿,烟尘四起,从中冲出一道人影,浑身如同水银铸成,银光刺目,一个箭步冲到门前,一只脚刚跨出铁门,身体却忽被一股从背后绕来的灰气裹住,头颅如同一颗被人捏碎的鸡蛋般当场爆裂,一腔污血全喷到铁门之,场面血腥至极。

夜酩见状,只觉得胃海翻腾,一阵恶心,险些没吐出来。

赵甲也是呲牙咧嘴,一脸吃了苦瓜的难受表情,别头不敢再看。

这时,就听里面忽然传出一声叹息,从阴森森的甬道里走出个穿着灰麻儒衫的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个神情木讷的黑衣少女。

都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夜酩长这么大也算经过许多风浪,见过不少奇人,其中自然不乏丑的,但还真没因为一个人的长相被吓到过。

今天总算有了一次经验。

其实若是单看中年人的五官并不算丑,只是因为他鼻梁有道纵横交错的刀疤,让这张本该还算看得过去的脸变得很怪异,就好像他的脸曾被人斩成四半,而后又胡乱拼了回去,看着让人觉得一不留神哪块就会掉下来。

只看中年人缓步来到那具尸体前,像是没看到门口站着的夜酩和赵甲,自顾自对身后木讷少女道:“记,四境下品,使用血溶法注射雷光石髓十钱,融合状态不稳定,亲和度负五,力量增幅无,智力增幅负一,敏捷增幅五,体质时限一刻钟,无特异激发”

说完这无人能懂得一番话,他又将一根前头带针的金属管子交给木讷少女,摇晃着脖子走出铁门,似打算休息一会。

赵甲见势忙将担架放在地,前抱拳施礼“丰神医,我是白虎营的赵甲,想请您给我兄弟看看病,他是一气观吴道长的徒弟,叫冯铁炉”

中年人一怔,转身看向赵甲,怪笑道:“我还以为你俩是来送人饲的呢,让我看看”

夜酩看中年人这番作态,只觉得后脖颈冒凉风,通体发凉。

中年人却是根本没在意他,走到冯铁炉面前,只瞧了两眼,就轻啧道:“受伤不轻啊,肋骨、手骨、腿骨都有断裂,好在未伤及内脏,你们有钱嘛?”

“钱?奥,有有有……”

赵甲像是刚刚走神,忙从怀里掏出袋子,把这几个月他积攒的月牙钱都倒到旁边桌,夜酩也拿出了他所有积蓄。

中年人看了眼桌面:“这点钱哪够,以他这情况,最起码要二十枚月牙钱”

赵甲一听有些傻眼,他也是第一次来找丰神医看病,没想到竟会这么贵。

夜酩却觉得不然,怀疑这位神医是听说冯铁炉的身份坐地起价,强压住心头恶寒,仰头望向中年人,挤出一个干笑:“丰神医,救人如救火,你看看能不能先帮我这朋友诊治,我们最近手头紧,诊费先赊您几天,过半月肯定还!”

中年人抬头看了夜酩一眼,道:“你是新来的?”

夜酩微楞点头,又看向赵甲,见他一脸菜色,似有些尴尬,欲言又止。

中年人道:“找我看病,要么拿钱、要么拿物,如果实在没有,来我这帮忙也行,唯独不能赊账,这是写入天书的规矩”

夜酩微愕,心里琢磨来这里帮忙那不是找死吗,忙又道:“不知您说的拿物是何意?”

中年人道:“就是拿稀奇药草晶石冲抵诊费”

夜酩灵机一动,又想想道:“那您需要什么稀奇药草?”

中年人道:“我什么都要,就是不要普通的!”

夜酩暗咬牙关,从怀里掏出一枚蹑空草:“这药草行吗?”

中年人眼见他递过来一枚球藓,眼神立刻放出光芒,急忙夺了过去,笑道:“蹑空草,你手里还有吗?”

夜酩听他这般兴奋,反问道:“这一颗还不够?”

中年人摇头啧道:“少了点”

夜酩想想道:“那我不换了,打扰丰神医,我们到别处去看”

中年人一愣,没想到夜酩竟会欲擒故纵:“好吧,一颗就一颗,看在大家都是自己人的份,下不为例”

赵甲闻听,眼前一亮。

夜酩却仍旧摇头,执拗道:“不,那我也不换了,我还是觉得贵!”

中年人又眯眼从新打量夜酩一番,转到冯铁炉跟前,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身连点数下,又挥手凌空一抹,洒下一层绿莹莹的药粉,眨眼渗入他肌肤之下。

而冯铁炉忽然从昏迷中惊醒,就像是一只跳到案板的活虾,在担架一阵弹跳翻滚,张着大嘴,表情极度扭曲,却就是喊不出声来,身体里发出一阵好似春蚕啃噬桑叶的沙沙乱响,错位的骨骼竟顷刻间自行复位,还从皮肤里渗出很多淤血,那些肿起来的地方也眼看着消了下去。

随后中年人抬手一招,就看先前那些落下去的绿色药粉又从他皮下钻出,都似股风般飘回他的手掌心。

夜酩注意到那些绿色药粉一点点渗入中年人掌心,在面留下一片奇怪痕迹,就像是一堆小蝌蚪爬来绕去,不一会便彻底消隐。

他蓦然震惊,继而又是悚然。

震惊是他又一次看到了天书铸文!

虽然没看清具体是什么字,但他可以肯定绝不会看错,因为这种名叫“虫蛊铸文”的天书状如蝌蚪爬行,十分好认。

悚然的是他想到那些“药粉”很可能是某种蛊虫!

少年脑海中一瞬间冒出许多疑问。

赵甲则完全傻了,没想到这丰神医竟会这样做,就看冯铁炉一阵抽搐过后,跪在地连吐淤血,脸色由青紫变惨白,又由白变红。

丰神医起身拍拍手:“好了,不过是些骨骼错位的小伤而已,最多七日就可痊愈,你们可以走了”

夜酩惊醒,忙收敛思绪,刚才他倒不是真的舍不得那蹑空草,只是觉得丰神医有些奸诈,不想让他得去便宜。

却没想到刚还昏迷不醒的冯猴子转眼竟能自己扶着桌子站起,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震撼。

天书之力果然非同凡响。

赵甲前搀住冯铁炉:“猴子,你感觉怎么样?”

冯铁炉看看四周,没想到一个恍惚竟已回到古城,还被送到了平素与一气观素来不对付的丰德堂,见到身旁的丰神医,已大致能猜出经过,忙躬身朝他拱手相谢。

做事古怪难以常人踹度的丰神医只微微点头,便带着灰衣少女走向别处,没再搭理三人。

冯铁炉有些虚弱:“你们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赵甲道:“看你情况不妙,我和夜酩都很担心,又不敢去找你师父,只能来这里了”

冯猴子一阵呲牙咧嘴,但朋友的一番好意他又怎会不知,便没多说什么,由两人收拾好财物,搀着他离开了塔牢。

……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一间面积不大的酿酒作坊内,半人高的炉灶里燃着火,面并排放着三个大甑桶,正往外冒着热气。

墙根下有数口发酵用的米缸,木盖子由铁链拴着悬在房梁,一个赤膊身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跟前用木铲搅动米浆,看三个少年到来,停下手里得活计,解下脖子的汗巾,抹了把脸,走到门旁,借着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看了眼扶墙走进来的冯铁炉,微蹙眉头。

中年人的脸色黑中泛黄,头戴着罩头,前额很宽,两颊消瘦,一双眼睛像是看不清东西般眯着,令眼角的鱼尾纹都挤成一堆,看着有些苍老,正是冯铁炉的老爹冯大雁。

“冯叔,我们去山里采药,铁炉受了点伤,不过我们已经找丰神医瞧过,他说没什么大碍,最多半旬就可痊愈”

赵甲站在门口,微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见到中年人在家,忙开口解释。

冯大雁倒是没问什么,只是把汗巾使劲拧了拧,提起放在板凳的茶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水。

冯铁炉在他身后,暗朝夜酩和赵甲挥挥手,示意两人赶紧扯呼,别在门口戳着。

夜酩挠挠后脑勺,刚才他还在打腹稿,琢磨怎么也要跟猴子的老爹道个歉,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但看冯大雁面色很冷,冯铁炉又示意他和赵甲回避,夜酩便没画蛇添足,跟着赵甲随声附和几句,就转身离开了酒坊。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夜酩?”

冯大雁望着两人消失的背影,在冯铁炉轻手轻脚蹭到后门口时,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冯猴子一缩脖,点头应了一声,又抬脚要溜,却忽听到一声冷哼。

“他十二岁?怎么会长的这么小?”

“不知道”

“好怪的气象”

“啥气象?”

“没啥,以后你少跟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来往!”

冯大雁沉默片刻,拍拍脑门,将脑海中涌出的奇怪念头拍散,微叹了口气。

……

离开熙攘街后,夜酩和赵甲一起拐到城南,找老周兑换归道堂的事功。

这趟出行可谓历尽艰险,付出的时间和精力都最多,收获却少的可怜,到最后只剩下一颗蹑空草。

本来两人以为这次注定是场亏本买卖,没想到在稷社正遇到归道堂的清风,经他一番解释,两人才知道这看似小小一颗球藓里竟包含有五瓣种子,以此算来,他们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而直到此时,夜酩和赵甲方才恍然大悟,当时与那黄毛怪纠缠时,吞下一颗球藓,为何会犹如腾云驾雾。

又将一番惊险经历讲出,听得清风和老周都很是惊讶,又有些无奈。

老周一阵惋惜:“你们俩这次可真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喽,若我估计没错,你们遇到的那黄毛怪想必是异兽食邪,那金果极有可能是洞溟子,若能拿回一颗,便是甲等事功一件!”

“甲等事功?”

赵甲惊得险些跳了起来,夜酩却仍懵懵懂懂。

“一件甲等事功能值多少钱?”

老周被这一问弄得哭笑不得,清风叹道:“可惜了,若你能完成一件甲等事功,夫子当可替你召回影子”

夜酩一听,呆立当场。

赵甲急道:“那洞溟子是什么稀罕物,为啥这么值钱?”

老周轻笑道:“洞溟子又名洞冥草,茎如葫藤,状如金灯,食之可见邪物”

清风在旁点头,又补充道:“此草对修士而言是大补,尤其对于鬼修更是不可多得的灵丹,在定魂三境中,由清明入幻真,多会梦想颠倒,堕入昏沉混沌之中,若有此草相助,可保神识清明”

夜酩听得半懂不懂,次赵惜惜转化浮魂时,他听冯铁炉讲过鬼修的一些境界划分,也有中下三大境,境铸魂、中境炼魂、下境便是定魂,其中第一重小境界是真空,乃是浮魂修炼的第一道坎,如同普通修士的载气入体,如清风所说“清明、幻真”当属定魂中的另外两重小境,虽然他不知具体奥妙,但横向比较,普通修士由二境“蹒跚行”破入三境“见天地”特别困难,想必由清明入幻真也是一道大坎,而洞冥草恰好能帮助此境修行者破镜,才会如此被看重。

虽然他也觉得有点可惜,但一想到当时若非有此草,恐怕他未必能将那叫“食邪”的黄毛怪引来,能不能救出冯猴子还不一定,便又摇摇头,道:“东西再稀罕也没命值钱!”

赵甲也点头赞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