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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风清扬的小心思

一个时辰后,田伯光醒来,站在洞外大声叫道:

“令狐兄,请你出来,咱们再比一场。”

令狐冲一惊,对风清扬说道:“太师叔,我这乱挥乱削的剑法,能挡得住他的快刀么?”

风清扬摇头道:“挡不住,还差得远呢!”

令狐冲惊道:“挡不住?”风清扬道:“要挡,自然挡不住,可是你何必要挡?””

令狐冲一听,登时省悟,心下大喜:“不错,他为了求我下山,不敢杀我。不管他使甚么刀招,我不必理会,只是自行进攻便了。”当即仗剑出洞。

两人再度交手,令狐冲只攻不守,拆得数招,令狐冲将石壁数十招华山剑法使了出来,便如自顾自练剑一般,田伯光给他逼得手忙脚乱。

令狐冲此刻于单刀刀招的种种变化,已尽数了然于胸,待他钢刀砍至,侧身向右,长剑便向他左肩削去。

田伯光回刀相格,令狐冲的长剑早已收而刺他左腰。田伯光左臂与左腰相去不到一尺,但这一回刀,守中带攻,含有反击之意,力道甚劲,钢刀直荡了出去,急切间已不及收刀护腰,只得向右让了半步。

令狐冲长剑起处,刺向他左颊。田伯光举刀挡架,剑尖忽地已指向左腿。田伯光无法再挡,再向右踏出一步。令狐冲一剑连着一剑,尽是攻他左侧,逼得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右退让,十余步一跨,已将他逼向右边石崖的尽头。

该处一块大石壁阻住了退路,田伯光背心靠住岩石,舞起七八个刀花,再也不理令狐冲长剑如何攻来,耳中只听得嗤嗤声响,左手衣袖、左边衣衫、左足裤管已被长剑接连划中了六剑。

这六剑均是只破衣衫,不伤皮肉,但田伯光心中雪亮,这六剑的每一剑都能教自己断臂折足,破肚开膛,到这地步,霎时间只觉万念俱灰,哇的一声,张嘴喷出一大口鲜血。

令狐冲接连几次将他逼到了生死边缘,数日之前,此人武功还远胜于己,此刻竟是生杀之权操于己手,而且胜来轻易,大是行有余力,脸不动声色,心下却已大喜若狂,待见田伯光大败之后口喷鲜血,不由得歉疚之情油然而生,说道:

“田兄,胜败乃是常事,何必如此?小弟也曾折在你手下多次!”

田伯光抛下单刀,摇头道:“风老前辈剑术如神,当世无人能敌,在下永远不是你的对手了。”

令狐冲替他拾起单刀,双手递过,说道:“田兄说得不错,小弟侥幸得胜,全凭风太师叔的指点。风太师叔想请田兄答应一件事。”

田伯光不接单刀,面色惨淡地回答道:“田某命悬你手,有甚么好说的。”

令狐冲道:“风太师叔隐居已久,不预世事,不喜俗人烦扰。田兄下山之后,请勿对人提起他老人家的事,在下感激不尽。”

田伯光冷冷的道:“你只须这么一剑刺将过来,杀人灭口,岂不干脆?”

令狐冲退后两步,还剑入鞘,说道:“当日田兄武艺远胜于我之时,倘若一刀将我杀了,焉有今日之事?在下请田兄不向旁人泄露我风太师叔的行踪,乃是相求,不敢有丝毫胁迫之意。”

田伯光道:“好,我答允了。”

令狐冲深深一揖,道:“多谢田兄。”

田伯光转身离开了思过崖,令狐冲当即向风清扬拜伏在地,说道:

“太师叔不但救了徒孙性命,又传了徒孙乘剑术,此恩此德,永生难报。”

风清扬微笑道:“乘剑术,乘剑术,嘿嘿,还差得远呢。”他微笑之中,大有寂寞凄凉的味道。

令狐冲道:“徒孙斗胆,恳求太师叔将独孤九剑的剑法尽数传授。”

风清扬道:“你要学独孤九剑,将来不会懊悔么?”

令狐冲一怔,心想太师叔乃剑宗门人,我师父说剑宗乃邪魔外道,如果跟太师叔学了这独孤九剑,岂不是坠入了魔道。

但他转念又一想,太师叔为人正直,绝非那种心怀叵测的奸邪小人,想必是和师父之间有什么误会。

再说这独孤九剑并非本门剑法,太师叔是说只怕师父知道之后会见责于我。但师父本来不禁我涉猎别派剑法,曾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而且这独孤九剑如此神妙,实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绝世妙技,我得蒙本门前辈指点传授,当真是莫大的机缘。

当即拜道:“这是徒孙的毕生幸事,将来只有感激,决无懊悔。”

风清扬道:“你是岳不群的弟子,我本不应该收你为徒,但这独孤九剑我若不传你,过得几年,世便永远没这套剑法了。”说时脸露微笑,显是深以为喜,说完之后,神色却转凄凉,沉思半晌。

见风清扬准备传授令狐冲独孤九剑的口诀,宁程心里甚是欢喜。

可仔细一想,风清扬传令狐冲独孤九剑看似偶然,其实暗藏深机。

风清扬不单单只是想让孤独九剑流传下去,他还想利用令狐冲这个华山派首席大弟子的身份替已经倒台的剑宗平反翻案。

表面看风清扬是那种淡泊名利,不问世事的高人形象。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对剑宗的败北一事而耿耿于怀。

风清扬明明掌握着很强大的政治治本(独孤九剑),却一直找不到出手的机会。直到令狐冲的出现,才让他找到了一个替剑宗平反翻案的机会。

肯定有人会说,以风清扬的实力想要从岳不群的手中夺过掌门之位易如反掌,为什么要绕一大圈找令狐冲呢。

宁程认为应该是有以下三个原因。

第一原因,风清扬的是个很孤傲,很好面子,很看重自己身份的人。

以风清扬的个性是不屑于岳不群这样的晚辈动手的,因为即使打赢岳不群,也会落下个以大欺小,以长欺幼的口实。

而且那些已经被岳不群洗脑的华山弟子们,心里也不会对他这个太师叔服气。

所以就算风清扬想要向华山弟子们证明剑宗不弱于气宗,他也不能亲自下场挑战岳不群,那样做有失身份。

如果是令狐冲用自己所传授独孤九剑打败了岳不群,那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没有人会说令狐冲以大欺小吧。剑宗和气宗到底谁强谁弱,岂不是一目了然。

第二原因,如果夺了华山的掌门之位,那么风清扬就要收拾剑气之争留下的烂摊子。

一边要对抗步步紧逼的嵩山派和虎视眈眈的日月神教,一边还要小心提防着少林武当的暗算。

风清扬虽然是个好老师,但绝对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

搞阴谋诡计,权力斗争不是他所擅长的。

所以他风清扬当这个华山掌门,完全就是个吃力不不讨好的事。

而令狐冲是被岳不群夫妇当成接班人来培养的,在华山青年一辈弟子当中,具有很高的威望。让他当华山派的掌门人名正言顺,华山下下没有一个不服气的。

第三个原因就是风清扬对剑宗的感情并不是很深。

他压根就看不封不平那三个剑宗弃徒,(这三人投靠了左冷禅,试图借用外部势力来解决华山内部矛盾,这是风清扬绝对不能接受的),反倒十分中意令狐冲这样的讲义气,重情义的后辈。

别看风清扬的武功很高,其实在剑宗也不是很受待见。风清扬这个人很清高,爱面子,不喜欢搞勾心斗角,拉帮结派的那一套。

令狐冲在这一点和风清扬很像,都是属于那种有能力却没什么野心的人。

这种人的结局,要么退隐江湖不问世事,那么被人利用,沦为野心家的棋子。

风清扬因为不喜欢参加政治斗争,也不搞选边站队那一套,只是一门心思专研剑术,这就导致了他在华山派的地位非常尴尬。

气宗的人认为风清扬的存在对自己是个极大的威胁,剑宗的人认为风清扬不愿替剑宗出头,只顾自己埋头搞研究。

风清扬不想被人利用,自然就沦为了华山派的边缘人物,剑宗和气宗的人都不待见他。

可即便是不受人待见,气宗还是很忌惮风清扬的实力。所以在玉女峰大战爆发的前夕,设下骗局,将风清扬骗到江南结婚。

设计这场骗局的,恐怕不单单是气宗的人,剑宗的人应该也参与其中。不然的话,风清扬不会那么容易当。

能力超强,但政治立场又模糊不清的风清扬,对剑宗和气宗来说属于不稳定因数。他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可能打破现有的政治平衡。

对待这种人如果不能除掉,那就只能让他滚得远远的。

风清扬后来得知自己被骗后,视为奇耻大辱,对整个华山派都心灰意冷,隐居华山不再关心江湖之事。

后来,他明知岳不群所掌管的华山派处于的内忧外患境地,依然选择袖手旁观,多少带有点泄私愤意思。

正是这三个原因导致风清扬不能直接插手华山的内政,只能借助令狐冲这颗棋子来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

从后面剧情来看,学会独孤九剑的令狐冲正如风清扬所期盼的那样,为倒台的剑宗平反翻案。岳不群则是因为自己作死,弄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江湖是一个讲实力的地方。岳不群的那套说辞,什么气宗是正道,剑宗是魔道,也就糊弄一下自己门派的弟子,在那些江湖大佬的面前,根本就不管用。

令狐冲被岳不群逐出华山后,便到处宣扬风师叔独孤九剑的威力,很快就在江湖打出了响当当的名声。

少林寺的方生,梅庄四友,任我行,恒山三定,武当冲虚道长,正邪两派的人物,都十分认可令狐冲的实力。令狐冲一下子成为各方势力极力拉拢的对象。

令狐冲的一系列炒作,最后让江湖同道们都知道,令狐冲这个华山气宗的大弟子,最厉害的武功居然是剑宗风清扬所传授的独孤九剑。

这不是就是等于在给华山的剑宗平反翻案么。

任我行更是把风清扬这位剑宗高手,奉为生平最佩服的三人之一。

这等于说日月神教直接承认了华山剑宗在江湖的政治地位。

任我行这个人狂妄至极,对华山这种小门派原本是不屑一顾。

要是没有西湖地牢的那场比剑,任我行又怎么会对素未谋面的风清扬有这么高的评价。

可以说风清扬的江湖地位和名声,有一半是令狐冲替他打下的。

不过风清扬也是改变令狐冲一生命运的贵人,没有风清扬就不可能成就后来的令狐冲。

当然令狐冲也报答了风清扬的授业之恩。

岳不群死后,华山派群龙无首。令狐冲虽然没有继任华山掌门,但他不可能像风清扬那样完全对华山派置之不理。

所以在重振华山这件事,令狐冲应该是出了不少力。而华山派也在令狐冲的影响下,重新承认了剑宗的地位。

到了明朝末期,穆人清担任华山掌门时,甚至都可以见到风清扬的牌位,尊风清扬为师祖,这些细节都可以看得出,是受到了令狐冲的影响。

如果是岳不群继续掌权的华山派,那风清扬的剑宗一脉恐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只可惜令狐冲到死没有弄明白独孤九剑的真正原理,导致后人没有学会这门绝世武功。

紫霞神功也因为岳不群的缘故,没能流传下来。

穆人清只好去学华山派另一门功夫【混元功】,也算是把华山派发扬光大。

令狐冲和风清扬相处十余日,虽然听他所谈论指教的只是剑法,但于他议论风范,不但钦仰敬佩,更是觉得亲近之极,说不出的投机。

风清扬是高了他两辈的太师叔,可是令狐冲内心,却隐隐然有一股平辈知己、相见恨晚的交谊,比之恩师岳不群,似乎反而亲切得多,心想:“这位太师叔年轻之时,只怕性子和我差不多,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任性行事的性格。他教我剑法之时,总是说‘人使剑法,不是剑法使人’,总说‘人是活的,剑法是死的,活人不可给死剑法所拘’。这道理千真万确,却为何师父从来不说?”

风清扬将独孤九剑的口诀传授给令狐冲后便要离去。

令狐冲大吃一惊,颤声道:“太师叔,你……你到哪里去?”

风清扬道:“我本在这后山居住,已住了数十年,日前一时心喜,出洞来授了你这套剑法,只是盼望独孤前辈的绝世武功不遭灭绝而已。怎么还不回去?”

令狐冲喜道:“原来太师叔便在后山居住,那再好没有了。徒孙正可朝夕侍奉,以解太师叔的寂寞。”

风清扬厉声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见华山派门中之人,连你也不例外。”见令狐冲神色惶恐,便语气转和,说道:“冲儿,我跟你既有缘,亦复投机。我暮年得有你这样一个佳子弟传我剑法,实是大畅老怀。你如心中有我这样一个太师叔,今后别来见我,以至令我为难。”

令狐冲心中酸楚,道:“太师叔,那为什么?”

风清扬摇摇头,说道:“你见到我的事,连对你师父也不可说起。”

令狐冲含泪道:“是,自当遵从太师叔吩咐。”

风清扬轻轻抚摸他头,说道:“好孩子,好孩子,我传你的独孤九剑,虽然能破尽天下武功,但这世最厉害的招数,不在武功之中,而是阴谋诡计,机关陷阱。倘若落入了别人巧妙安排的陷阱,凭你多高明的武功招数,那也全然用不着了,你要切记,切记……”

说完便转身下崖。令狐冲跟到崖边,眼望他瘦削的背影飘飘下崖,在后山隐没,不由得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