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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九章 于我如浮云

折柳巷口算命的女冠笑容玩味的看着眼前这个姿色乘的布衣女人。

张隋娘亲愣了一下,巷口的女冠她是知道的,只是每日里忙碌一整天,回到折柳巷已经疲惫不堪,如何会想起算命一事,但女冠的笑容似乎有一种看透人心的魔力,让张隋娘亲不由得坐在了卦摊之前。

“富贵于我如浮云”这等境界,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到,人间世最多的还是不义而富且贵,真能看淡名利富贵的人在这天下熙攘皆为利来往的世间,少见,朝堂的谦谦君子们,市井里的升斗小民们,哪个不是为了名利而十载寒窗,为了名利而庸庸碌碌?

读过圣贤书的,不一定看淡名利;大字不识一个的,不一定只看重名利。仗义每多屠狗辈,薄情最是读书人的道理,人人都懂,世人皆逃不出名利的牢笼,更多的,是自愿戴名利的枷锁。

读书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张隋娘亲这个守寡的未亡人?

算命女冠似乎是看透了张隋娘亲的心思,笑容玩味道:“夫人想要富贵吗?”

没人不想要富贵,人生在世,不过日食三餐,夜眠七尺,但是最希望的,还是有良田千顷,广厦千间,苍茫天地间,人如远行客,如果不及时行乐,庸庸碌碌,辛辛苦苦的一辈子,当真是没有,人心不足蛇吞象,知足的人不多,不知足的人却有千千万,就连修士武夫也不能免俗,长生大道所追求的,是长生不老,想一直活下去,与天不老,这其实是最大的不知足,也是最大的贪婪,相比之下,求名求利,反而成了最轻巧的事,知足者常乐,但张隋娘亲不能免俗,如果不是求名求利,张隋的父亲也不会科举落第之后杳无音信。

还是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颜如玉张隋娘亲肯定是不需要的,而黄金屋世人皆梦寐以求,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朝登临权力巅峰,这便是名,有名自然有利,名利相辅相成。

但若是让旁人问来,却又难以启齿,让人看透心思,就有如光溜溜一丝不挂袒露在他人眼前一般,抵触自然随之而生,张隋娘亲沉吟不语,这般让人看透,着实不舒服。

见此,算命女冠的笑容更加玩味,谁人也脱不了对于名利富贵的渴望,要掌握人心,只需要再添一把火,让人心里的贪婪彻底燃烧,贪嗔痴,三戒中贪婪居首的道理,就是如此,贪可使人步入歧途,也可使人贪恋于世,双刃剑,只看如何用。

算命女冠抽出一根竹签,用犹如白玉般的手指在光洁的竹签,慢悠悠地写下了两个字,推到张隋娘亲的面前,便不再言语,闭眼,似是神游天外一般。

张隋娘亲见算命女冠只用手就在竹签写下两个字,不由得大吃一惊,寻常的问卦竹签皆是笔墨写好祸福字样,哪如这女冠一样直接用手指写出,且竹签的两字浑若天成,莫不是山的仙师当真下山来普度众生来的?

一时间张隋娘亲犹豫起来,她也是识字的,戏文本子也没少看,对于只在戏文本子里才有的仙师,竟说要送自己一场富贵,这其中的惊讶无匮于平地波澜,龙泉王朝那些道门里的仙师出入宫城楼,如履平地,就连王子皇孙见了也得毕恭毕敬,这算命女冠送的富贵绝不只是富贵,女人的心思到底比之男人要细腻许多,只在这些许时间内就理清了其中的关窍,若是换了龙场镇的闲汉,只怕这时早就拜倒在地,求着仙师赐下一场泼天富贵了,张隋娘亲却深深知道,此时若是五体投地,只怕会给这仙师看不起,不卑不亢最好,没人喜欢给了好处就卑躬屈膝的软骨头,山的仙师虽说飘然出世,到底还是自山下出来的,这等关窍自然知晓,念及至此,张隋娘亲才拿起竹签。

被许多人摩挲过的竹签泛着如同暖玉的光泽,入手却是极寒凉的,算命女冠用手指在竹签写下的字,竟然也泛着光芒,在这夜里,如同萤火,让人心静。

那竹签,只娟秀地写着两字。

长生……

王元宝从白头山下来时,月已近天中,群星璀璨,陈越从白头山下来以后,来不及跟他招呼就急忙跑回了剑器司署,冯铁匠交给他的打铁活计,陈越还没有做完,只顾着跟王元宝了白头山,只怕冯铁匠的一顿臭骂,是少不了的。

看着怀中的怪狗,王元宝颇为无奈,他并没有养活物的经验,就是在桃花山,白狐小灵虽说是与他亲近,但吃食什么的,都是它自己去寻,这狗又不如狐狸,在龙场镇里寻吃的,指不定就被哪家的闲汉给捉了去,炖成狗肉香锅,初春宜进补,而狗肉最是补阴养肾,龙场镇里看家的狗,也就只有六婶家没有给人偷了去,那还是因为六婶的“威名”,谁偷摸了六婶家的东西,只怕月余也别想着安宁,六婶可是吵架骂街的好手,嘴里埋汰人的话,可比读书人所读的诗词还要押韵,百十句都不带重样的,三姓祠堂看门的范老成,偷了六婶家埋在后院的新嫁酒,足足让六婶给骂了半个月,也就是范老成的面皮厚,六婶骂到口干舌燥,也不见他恼怒,事后跟镇闲汉吹嘘了半个月。

王元宝抱着怪狗走进了折柳巷,算命女冠的卦摊已经撤去了,也是,赚够了铜钱,自然不能一直待在龙场镇,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走江湖的,莫不是晃一枪,换一个地方,久待的着实没有,若是哪天时运不济出了差错,那可就不是掀摊子,砸饭碗的事,只怕还得挨一顿老拳。

江湖的事,说不清,也道不明。

王元宝没有想这么多,拳得一遍遍练,饭得一口口吃,钱也是得一文文赚,别人的事他管不着,能做的,只是做好自己就行,就跟方先生在学堂里讲授的学问一般,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王元宝连独善其身也做不到,如何去管别人的兼济天下?

被王元宝抱在怀里的怪狗可没有王元宝想的这般多,在白头山才脱了封印,被山水气运镇压的滋味,可不是人能受得了的,好在它也不是人,虽说脱了山水气运的镇压,但一身修为也给莫名江的精粹水运给磨了个一干二净,金丹都没有剩下,本以为就此别过,哪知道天竟送来了天大的机缘,到底还是古的血脉,被斩杀了又怎么样?天还是眷顾自己这一支血脉的,有了玄黄龙气,重新跻身金丹境界,那还不是如履平地?

推开门,小院里倒是安静,人总是会在独自一人的夜里才会展露自己的心事,白日里的欢笑,只不过是戴在脸的面具,还是那句话,摘下面具,愿意袒露心胸的,真的少,被伤的多了,自然就会在心中建起一座象牙塔,能展露的,只有不实,好在王元宝还有陈越与张隋两人,但能分享的,只有欢乐,没有悲绪,人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如同邻里,一家新生了儿女,欢欣的笑;一家男人薄情,养了外室,结发妻子的悲痛哭泣;一家夫妻之间的醇醇情话,能听见的没有悲欢,只是一味觉得吵而已,乐可同乐,悲不同悲,到底,还是需要自己独面悲哀。

王元宝躺在硬邦邦的床,思绪纷乱,想的最多的,还是窈窕女子所讲的那句话,练武没了练气门路,当真只是个花架子吗?王元宝不确定,他所向往的,不仅仅是行走江湖,最希望的,还是御剑远游的剑仙人物。

方先生那里的书,不仅多,而且杂,王元宝记得最清楚的,还是一本记载着青莲剑仙逍遥事迹的稗官野史,月夜里,也是现下的月夜,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等逍遥快意,意气风发,如何不让人心向往之?少时须得读诗书,逍遥快意,不懂诗词中的游侠豪气如何得了?都说青莲剑仙仗剑携书走大荒,凭着一柄飞剑,一壶老酒,就可以在大荒冥原独战真龙,一口胆气如龙,剑斩真龙,纵剑远游,何等的潇洒,何等的逍遥!

白骨血海之际的山海关,就是以真龙骨血铸就。

山是骨山,其白如昼。

海是血海,其红如暮。

昼与暮之间,孕育着森罗天下整个的剑道气运,天下的剑道气运有一石,山海关独占八斗,这也是森罗天下众多顶尖剑修齐聚山海关的缘故。

怪狗卧在床下,思虑着如何将王元宝身的玄黄龙气给攫取干净,夜色渐深,一只长相怪异的狗,爬王元宝的胸口,贪婪的感受着玄黄龙气的滋养,但很快它就不再满足于只是这般微弱的玄黄龙气,蓦地,怪狗抬起脚爪,自爪缝间弹出一道淡淡光刃,不时有一星半点的寒光闪过,这是它所能掌握的最极限的神通术法。

金色的眼眸之中杀意渐浓,利爪陡然刺向熟睡中的王元宝,只要剖开这个傻小子的心窍,这玄黄龙气就归自己了!

眼见利爪已经接近王元宝的心窍。

异象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