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我记不清楚谁是梨梦了，”孔善将手枕放回了医箱里，盖上了盖子，“但也许是吧。她们那些伶人的体质都不怎么样，一点小病就会让她们在床上躺个小半个月，我想这都是因为宫里的饮食太好了的缘故。有些人天生受不了福，饮食过于好了反而会害了她们。再加上她们总是不把我们医官的话放在心上，拼命地去练舞练嗓，为的就是能在宴会上崭露头角，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子。一个病者如果不懂得好好珍惜自己的话，华佗在世也救不了她。好了，没别的事我就走了，请尽量不要外出。”孔善说着提起了他的医箱，起身往门口走去。
“这么久以来，你从没梦见过梨梦吗？”
孔善停下步子，背对着沁雪冷漠道：“我为什么要梦见她？一个跟我毫不相干的人是不会在我记忆里留下一丁点痕迹的。”
“但我相信她那张脸一定还留在你的记忆里，”沁雪搂着小手炉轻抚了抚，“而且我很肯定你对她的印象会特别地深。”
“那是你的自以为是。”
“孔医官，不如聊聊吧？你不是我最大的敌人，我也不是你最大的敌人，咱俩在这儿像仇人似的说话，这又是何必呢？”沁雪发出了邀请，但她不知道孔善会不会接受。如果孔善是个只懂愚忠于孔家，没有自己的主见和是非观念的人，那么就一定会拒绝；但如果孔善是个心肠还不至于坏到家，头脑尚算清楚的人，那么就有可能接受她的邀请。
孔善站在原地没有动，既没转身，也没有去开门。但只要他不去开门，沁雪就有几分把握了。果然，在沉默了一小会儿后，他转过了身来，脸色和态度较之前完全不同了。他露出了疲惫的样子，问道：“你何苦为难我呢？”
沁雪做了一个邀请入座的手势，孔善犹豫了片刻后，回到了刚才的桌前坐下了。他将医箱放下，双眉深锁道：“你想对付的是孔家，就应该去找大祭司府里那些姓孔的人。我，仅仅是百医局的一个小小医官，我能知道的事情很少很少，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的。”
沁雪点点头，向他投去了充满理解的目光：“我懂，你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既然你懂，就不该再来缠着我问梨梦的事情。你知道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我也得求活命，在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求活命，我也不例外。我依附于孔氏，我就只能听命于孔氏，这也是我没有办法的事情。”孔善一脸无奈道。
“我明白，你出身不高，想要入宫做宫医就只能依靠孔氏为你安排门路。三年前，你初入王宫，心情忐忑，对一切都很陌生。你当时应该还会跟着某位一品医官学习吧。按照百医局的规矩，你将会在这位师傅手里做三年学徒。三年后，这位师傅若能认可你，你就能继续留在百医局里。若不能，你就只能出宫。换句话说，你的前程几乎就掌握在这位师傅手里，他说你行你就行，他说你不行你就不行，就这么简单。”
“对，是这样的。”提起这事，孔善显得有点焦躁，好像从前某些不开心的事情又萦绕回了心头。
“但不是人人都能遇上赏识自己又投缘的师傅的。我知道百医局里某些医官做事很随意，一旦得罪了他们，就很难留在百医局了。想要确保自己在三年后能留下，你就只能依靠孔氏帮你铺路了。梨梦那件事……其实也很出你的意料吧？那应该是你第一次做违背良心的事吧？”沁雪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孔善的表情变化。
孔善轻叹了一口气，放在桌上的手不安地摩挲着医箱上的肩带：“你说得一点都没错……那件事真的让我十分意外。当时我进百医局还没多久，很多事情都不是很了解。我只记得我父亲叮嘱过我，一定要听孔贤的话，因为是孔贤帮我进百医局的。我那时候对孔贤十分感激，我以为他就是他看上去的那种人，那种风度翩翩待人诚恳毫不做作的人。可事实上，我错得离谱……”
“在梨梦死因这件事上撒谎，并非你所愿，你只不过是受了孔贤的逼迫才那样说的。其实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很清楚梨梦是死于毒杀而非伤寒。”
“你拿不出证据了，拿不出证据了，”孔善看着沁雪不住地摇头道，“这才是事情的关键你明白吗？你逮着我不停地说这件事，没有用，真的没用。就算你把我拖下了水，你也不能把孔贤拖下水。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怎么样一个恐怖的人，他非常狡猾。所以，我帮不了，我真的帮不了你。你再逼我也没用。”
“他的确很狡猾，此前我已经见识过了。世华阁胡珍珍那件事你可知道？”沁雪问。
“胡珍珍？我当然知道。据说她是被她的贴身婢子给毒死的。”
“是孔贤指使的。”
孔善脸色微变：“什么？”
“在胡珍珍这件事上，孔贤也做得很巧妙。我同样也找不出证据来证明他参与过这件事。”
“那就是他的作派！”孔善忽然激动地低语了一句，霍地站起身来，像是受了冻一样抱住了自己，在屋内走来走去。
“没错，他总是这样，以隐形人的方式在背后操纵着一切，从三年前的梨梦到前不久的胡珍珍。他自以为可以瞒天过海，觉得自己的计划都是天衣无缝的。他从未停过手，将来也会继续以他的方式去做更多的恶事。但是如今，有人发现了他这些行径，想要揭穿他。那么，他的那些鬼把戏就耍不灵便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沁雪一点一点地攻着孔善的心防。因为只有让孔善对她放下戒心，孔善才会对她说出更多的事情。
“可是……”孔善焦躁不安地徘徊着。
“除了梨梦那件事，你还帮他做过别的有违良心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