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阁 > 武侠仙侠 > 青衫磊落行 > 12、血字遗风

春风盎然,微风习习,空气中仿佛带着淡淡的花香。

历毋宁端坐房中,手中拿着一片破布,破布歪歪扭扭的几个鲜血淋漓的大字。

灰色沾满泥土而又破败的丝丝拉拉的布写着几个通红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剑圣风骨。”

这几个字,历毋宁一看到就感到腰间一阵酸麻,浑身酸爽,不由自主咳嗽起来。

铁摩勒去世后,安史之乱也已平息,镇府使边疆选拔人才举办了一次武林大会。无论黑白皆可参加,以武会友。

夺冠呼声最高的,便是历毋宁。

有人说他是最近十年来剑法最高的一位,也有人说他是铁摩勒之后武功最高的一位,又有人说铁摩勒在世也不过如此。

八月十四晚,也是比武前夜,天一轮明月似冰晶的玉盘一般照耀。

历毋宁下榻的客栈是一座精致的四合院子,院子中有一个雅致的天井。

一个穿着灰衫的奇怪的人已经在天井边坐了二天了。

白天他就在天井的一个石墩坐着,石墩放了二双筷子一壶酒,二个杯子,一碟花生米,和切的整整齐齐的一小蝶素鸡,每天都一样,就连店小二也很奇怪。

晚他就在石墩坐一会,熄灯的时候他就去睡觉,非常准时。

天近傍晚灰衣人正坐在那里,又在吃着他的老四样。

历毋宁似乎对灰衣人并不感兴,只是对灰衣人这双手似乎很感兴,这是双保养很好的手,手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很短。

灰衣人看着历毋宁盯着自己得这双手,看着“血剑”,叹息了一声,轻轻的慢慢的说道:“你心性过于狠毒,还是练几年再来这里吧,。”

历毋宁此时出道不过一年光景,当真是杀人无数,江湖送了一个称号“血剑”,厉毋宁却是自封”剑圣“武功势头又是直追当年铁摩勒,年纪轻轻,威名正盛,火气自然是很大。

“下千里来比武,何不坐下来喝一杯?”,灰衣人推了推面前的筷子。

历毋宁忽然道:“酒早晚都有的喝,我倒想请教你的功夫,请!”

“请”字出口,他忽然拿起桌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来。

这个狠辣异常的少年剑士,此刻竟以竹筷作剑,施展出辛辣糅合了扶桑剑道的剑法,一霎眼间,就已向灰衣人刺了七剑。

历毋宁已攻出了连环七剑中的第二剑,筷走轻灵,狠辣诡异奇巧,剑剑不离灰衣人双眼方寸间。

似乎一筷子就想把灰衣人的眼珠子给挑出来。

灰衣人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竹筷,只要他竹筷轻轻划动,就立刻将历毋宁狠辣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历毋宁突然住手,他忽然发现这灰衣人,对他所用的剑法,竟像是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历毋宁突然竹筷一变,低低的喝了一声“破剑诀”。

此筷风声萧然,这一剑是历毋宁毕生功力所聚,端的是气势逼人,就算是用筷子,声势已然夺人,不知灰衣人要如何抵挡。

灰衣人的脸似乎戴了层面具,看不出脸的任何惊慌失措恐惧之情,只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实在是深不见底,就像两颗深黑色的琥珀一般。

厉毋宁见灰衣人出手看似平平无奇,但部位之准,来势之巧,端的是非同凡俗,一惊之下,使出了成名之作,也不知过往有多少豪杰死于此剑下。

灰衣人却是名家风范,这一筷无论怎么变化取得都是自己眉心,无论自己如何身手矫健,筷法巧妙,变招敏捷,对方取的仍然是自己的眉心,当下也不变招,正襟危坐而不动,筷子却是平举。

厉毋宁这一剑堪堪直到眉心却是迎在了灰衣人的筷子,双筷当眉推到,力道惊人。

拍的一声轻响,双筷相抵。

厉毋宁身子一晃,人带着石凳腾腾腾倒退三步,险些坐倒。灰衣人却仍坐在原地不动。

厉毋宁这才相信灰衣人功力深湛,竟还远远在自己之。

他一呆之下,定了定神,目露凶光,忽地右筷飞起,击向灰衣人胸口,左筷“嗤“的一声,却刺向灰衣人的左臂。

灰衣人还是稳稳坐着,只是半身挺的更直了,右手拿起了筷子,先往厉毋宁面门虚点一点,跟着接连三刺都是刺向左肩,一筷快似一筷,到得第三筷已经分辨不出哪里是筷哪里是手。

厉毋宁心中也是暗忖:“这人功夫可是太好,必是大有来头之人,看他身形举止,似乎以前在哪里见过。却不知他到底是甚么人?我若非习得洞中老人所遗留的‘甲贺刀法’,只怕不要三招两式,便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倒地不起”。

这六剑下来灰衣人连手都没还,厉毋宁七招下来,却是丝毫未占风,虽然筷子不似长剑那般称手,却是劲力拿捏更加奇妙,轻了一碰就飞,重了却又要断。

内心愈发刺激得取胜之心愈狂,口中低音呼喝连连,又拿起剩下的一只筷子,双筷飞舞,又下三剑杀招。

灰衣人却是只守不攻,筷锋总是朝着他双筷击来的半途拦截,随手点击,逼得对方自行收筷撤招。

厉毋宁愈斗愈惊,猛地坐马运气,低喝一声,“窝心斩“,右筷叠着左筷,

这连环几筷均自势挟劲风,狠辣之极。

灰衣人却是轻拿轻挡,拍拍拍一阵轻响,响声密如联珠,甚是紧迫,却是灰衣人每一筷都接住了厉毋宁的一筷。

但见灰衣人左手筷子捏个剑诀,喝道:“看剑!”长筷一起,仿若青光闪闪,又即幻化成无数道剑花,笼罩在厉毋宁身周。

只听得嗤嗤声中,筷花点点,灰衣人接连刺出七八剑,当真快似闪电,击刺攻拒,委实是精奥之极的剑法!

厉毋宁只觉眼前一花,对方筷子却是东刺西击,飘忽来去,剑法奇妙无伦,生平从所未见,忍不住赞道:“好剑法!”剑光闪烁之中,一时竟难以瞧出对方剑法的来历。

拍拍声中,双筷剑光霍霍,已拆了十余招。

斗到第十五招时,灰衣人筷走偏锋,斜斜刺出,在半空中划个弧形,厉毋宁右腕陡振,横筷一封,正要递筷出招,不料灰衣人早已变招。

但见他运剑如风,剑花点点,纵横变化,奇幻无方。厉毋宁只看得眼都花了,心念闪转:“这几剑行云流水,千变万化,好生了得。难道便无迹可寻?”心下甚感不安。

正自念头闪转之间,只觉前胸一阵冰凉,左胸已被筷尖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红印。他心中一寒,心知是对方剑下留情,否则自己极有可能皮烂骨断。

堪堪二十招,灰衣人沉声道:“还不撒手!”手腕微侧,长筷略偏,青光又闪,又是嗤的一下轻响。厉毋宁衣人一声痛哼,右手指尖酸痛,胸前一阵麻痛,已知自己已被所伤。

他惊惶之下,只觉虎口剧痛难当,再也拿捏不住,双筷嗖的一下早没影了,胸前衣服也被撕开,正是四个红印“剑圣风骨“。

灰衣人又突然跳起身来,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远远跃出丈余。只见他身形连晃几晃,加快脚步,头也不回的远远去了。

顷刻之间,灰衣人已消失在月光之中。

厉毋宁呆立半晌,细想这灰衣人的身形和语气,越发有种似曾相识之感。难道这人与自己相熟?他到底是谁?

没来由的被灰衣人引导,又莫明其妙的打了一架,待得自己一败,独立苍茫,心中只觉说不出的孤寂,不禁长长嘘了口气。

他想起灰衣人之言,自己现下身入江湖,随时随地会有人寻仇,当真防不胜防。又想起杀人甚多,怎对得起那些死去豪杰的家人,额头汗水澄澄而下。

悄立夜风之中,但见星月照映远处水面,点点闪闪,宛似满河繁星,纵目眺望,又无人影。

水面一阵微风吹拂,颇有寒意。

两侧路畔中花木都似乎被这一剑摧的已凋落,空中都充满了,晚风萧索,就连那一丛黄菊,在幽幽的月色中也弄不起舞姿。

这几剑,已是历毋宁毕生之学,凝聚了他的功力、心血、勤奋。

只不过这次他面对的是灰衣人,灰衣人在这一瞬间也没什么变化,既没有坐起来也没有遮挡什么,唯一变化的就是速度。

一弹指就是六十刹那,在这一刹那,他身法的变化和速度,几乎已超过了人类体能的极限,也超过了他自己体能的极限。

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成功,就因为他往往能够凭着一股超人的意志力和求生力,超越他自己体能的极限。

一个在别人眼中认为随时随地都会死的人,之所以能够不死,道理也是一样的。

一个普通人平时肯定是跃不过一条丈余宽,但是他的身后要是有一条狗或者一把刀那就另当别论了。

厉毋宁从此从黑道消失。

春光还不太美,春日却已迟迟,春天虽然还被留在江南,也不知要过多久才会到这里,可是大地间,多少已经有了一点春意。

门口最难绿的槐树都开了槐花,传来若隐若无的暗香。

群豪聚集。

今日与路长风大战的主角历毋宁却还没来,就连受伤的神拳门掌门袁长士,此刻也已颤颤巍巍的到场。

海阔天额头的汗止不住的冒,不由着急了起来,四下问道:“历毋宁呢?”

一名背着三个麻袋的丐帮弟子附耳道:“海帮主,昨晚有一人进了历毋宁的房间,与他谈了一会,厉不住在屋中比划剑法,还说什么‘两仪剑法’,会不会有什么隐情,不辞而别?”

海阔天奇道:“路长风又不是武当派的人,?这话真是莫名其妙!”

忽见远方一名紫鲸帮众奔来,神情慌张,正是自己派去请历毋宁的子弟。

海阔天心中正自忐忑不安,果然那人鬼鬼祟祟一凑来,便惶然道:“帮主,不好了,我早去请,屋中无人,连行李也不在了!”

海阔天万没想到历毋宁真会临阵脱逃,又惊又怒,大骂道:“什么历毋宁,还想一统绿林!”

身旁众人听得历毋宁居然不告而别,也是惊诧万分,想到约期将至,路长风将来,又觉惶恐。

却听卓子恒爽朗笑声远远传了来,众人本就恼怒,想到卓子恒和历毋宁相熟,都有心向他质问一番,当下纷纷向笑声处走去。

正当众人口中爷爷奶奶,操爹干娘之际,竹林间,卓子恒却和历毋宁并肩走了来,众人语气一塞,都是长舒一口气,随即堆了笑脸迎去。

正自语声鼎沸,猛听得头顶清啸冷冷,有人朗声说道:“诸位约我在此相会,可有什么指教吗?”

正是路长风到了。

路长风胡蜜姬并肩而行,立于前方竹林处,春日的初阳下,两人衣袂飘飘,姿神端严。

海阔天踏一步,高声道:“路长风,我紫鲸今日请了历剑圣出手,下若是有心回头,不妨交出那个女子,我们损失的人命,只消下在灵位下磕几个响头,我们自己赔偿,这便一笔勾销!”

路长风看了看胡蜜姬,淡淡道:“历毋宁!”鼻中冷冷的哼了一声。

群雄见他浑不将剑圣放在眼里,都是哗然。

历毋宁见路长风颇有轻慢之意,心头微怒,沉喝一声。身形微动,腿不晃,肩不耸,飞身而起,眨眼已到路长风面前,寒芒一闪,剑未至,风已到。

路长风也未料到历毋宁竟然来的如此快法,眉头微皱,迎了去。

二人疾若闪电,人影飞来闪去,两道人影越来越淡。

人影交错,剑光一亮,历毋宁厉声大喝,只听“叮!”、“叮!”、“叮!”三声巨响,历毋宁仿佛一叶纸鸢,飘出丈余,落回卓子恒身旁。

路长风神色不变,历毋宁看了看路长风,淡淡道:“好剑法,下和红线女侠是何关系?”

路长风道:“此剑法与与此剑同名,曰‘霓裳羽衣’!”

历毋宁点了点头,道:“原来下是南霁云大侠的后人,失敬,失敬!”

路长风淡淡道:“我不是南霁云的后人,下莫要敬错了。”

历毋宁摆手道:“我和南霁云交过手,怎会认不出?”

说罢回身冲着卓子恒道:“我答应过一人,若非大奸大恶,绝不动手杀人,眼下路长风不是奸恶之徒,恕我无能为力。”接着又冲路长风拱了拱手,足尖一动,居然快步离去了。

群雄闻言大愕,待得反应过来,历毋宁早已去得远了,正待要追赶,忽觉眼前一花,路长风已然并着胡蜜姬,已打眼前而过前。

此来人等,皆是海阔天邀约,自觉不能大失颜面,道:“路长风,你放下那女子,咱们群雄不与你为难!”哪有半点威势?

路长风理也不理,拉着胡蜜姬,自群豪面前走过,众人有心阻拦,可谁也没这般胆量,都是默不作声,眼睁睁看着路长风远去。

胡蜜姬随着路长风,心头似乎甚是喜悦,袁长士虽也心中畏惧,但眼见胡蜜姬美色,一双眼睛不住得在她身打转。

蓦地,胡蜜姬脑袋一侧,对着袁长士微微一笑。

这一笑背对路长风,众人又低着头,是以除了袁长士,谁也没看见。

袁长士热血涌,脑门发冲,心道:“她为什么对我笑?难道她对我有意思?她不是已经有路长风了吗?”

忽地灵光一闪,暗叫道:“原来如此,胡蜜姬一定是被路长风强行抓走的,不是自愿的,她刚才那个眼神,就是暗示我救她!我要救了她,她又对我有意思,还不嫁给我吗?”

此念一生,色胆包天,不顾身有伤,跨一步,一掌推向了路长风。

群雄万没料到,袁长士居然如此“血性”,竟然带头出手挑战,都是“啊”的一声惊呼。

路长风见他眼神浑浊,太阳**敛毫无内劲,出手又慢又轻,功底也并不扎实,自己也再无伤人之意,便看看不在理。

身旁胡蜜姬脚下打滑,身子晃一晃,不知是踩到了什么,居然向袁长士跌去。

眼见得袁长士这一掌便推向了胡蜜姬,连袁长士自己也吃了一惊。

情势虽然危急,路长风也并无杀人之意,当下长剑横点,剑鞘向前一搭,将胡蜜姬摇摇欲倒的身形扶住,剑身回拦带着胡蜜姬向后一滑,这便滑开了丈余。

长剑连鞘指着袁长士点了两点,示意袁长士退开,哪知道此时袁长士色胆包天,满眼美人销魄,哪里还有魂在。

美色当前,哪有知难而退之心?

明知道武功不行却是毫无收敛之意,跟着一个箭步一跃而,去拉胡蜜姬手臂。

胡蜜姬一声低呼,身子向路长风怀中靠去,袁长士不知轻重,“咔嚓”一声,已将胡蜜姬手臂拉脱臼。

胡蜜姬痛得脸色惨白,“哇”的一声眼泪也流了出来,路长风心头大怒,手掌一挥“拜月童子”,登时将袁长士震开。

袁长士此时已经红了眼,再也不管不顾,神拳一招“猛虎下山”揉身而。

路长风见袁长士招招进逼,心下不悦,横剑格,剑势不变,长剑前送,剑鞘便重重点在了袁长士胸口。

招慢人慢,路长风不愿杀人,此剑也未出力,岂料袁长士前几日被历毋宁所伤,未曾恢复,再受了这一下,顿时口喷鲜血,倒在地。

神拳门众人见此情景,都慌了神,有人抢前去,扶起袁长士,然而探他鼻息,已是断了气了。

群豪大怒,纷纷围了来。

耳中闻得“叮叮”声响,无数兵刃递了过来。

路长风长剑连挥,身形如陀螺一般旋转。

路长风长剑一舞,剑气摧动,将众人迫退一步,高声道:“你们真的都想我把你们全杀了!”

卓子恒抬手示意暂停,问道:“下有何话要讲?”

路长风缓缓道:“洛阳东湖人,死伤众多,却不是我杀的。我身入公门,平生杀人不多,但是你们也不要逼我,我不欲杀人但是剑却不一定听使唤。”

群雄人多、听得此话,都觉得路长风已生惧意,仗着人多,喝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卓子恒也道:“路长风,放下手中剑,我可保你全尸,不然就是剁成肉泥的下场?”

路长风冷眼扫了遍群豪,森然道:“你们如果真的想死,那我就让你们求仁得仁吧,正是明月照沟渠。”

群豪人多,前仇新怨纷至沓来,哪还有片刻犹疑,只听兵刃声响,冲了来。

路长风此刻再无怜悯之心,横剑出鞘,修长的手指在剑身轻轻一弹:“一剑出鞘,漫天长吟!”